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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趙構竟然噗嗤笑出了聲。
他已經登上城牆,此刻正在禁軍的擁護下俯視百姓。
天上是「天日昭昭」的沉痛高呼,腳下是此起彼伏的百姓哭聲,而趙構站在天地中間,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放聲大笑。
哭聲漸漸地停了。
趙構聲音很大,像是在刻意說給誰聽,他注視著秦檜,眼裡閃爍著惡毒的光芒:
「朕的秦相公好生威風。」
「假傳聖旨,狐假虎威,何鑄在官場白混幾年,朕看相公倒是如魚得水、日有所進吶!」
城牆上,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轉向躲在人群最後的秦檜。
秦檜心裡暗叫不好,他仔細環視周身局勢,劉光世面色猙獰,張俊神色不善,身後的禁軍看樣子也有些蠢蠢欲動。如今之際,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
秦檜一個箭步撞開張俊,強行地擠到了趙構身邊。他正想鬆口氣給官家解釋,身體本能卻先於意識,毫無徵兆地打了一個冷顫。
手上汗毛一同立起,心如擂鼓,腦中絲弦齊齊崩裂。這種感覺如同被萬千弩箭同時瞄準,剛才隱約的預感此刻竟像有了聲音,抓著秦檜的耳朵嘶聲力竭地尖叫:快逃!快逃!快逃!
秦檜緩緩轉頭——
數米高的城牆下,站著密密麻麻的百姓。
有表演雜耍的藝人,有叫賣貨物的攤販,有懷抱兒女的窮苦農民,有穿著羅緞的富家公子……黑髮黃面,人頭交錯。
若是平時,秦檜必要故弄玄虛地嘆一聲「眾生螻蟻」,但如今,他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擠不出一句話。
那些「螻蟻」,他們在看他!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他們都在看他!
被眾人視線攫住的瞬間,秦檜耳邊警鈴般地「快逃」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召喚——
萬千隻黑白的眼珠注視著他。
他們無聲地尖叫:「秦檜,去死吧!」
第43章 【愛國詩】陸游
秦檜當然不想死!
他猛地扭過頭,迎著趙構陰狠的目光幾近嘶吼著大聲道:「臣,秦檜——政和五年進士及第,得授中詞學兼茂科,任太學學正。先皇之時,臣歷任左司諫、御史中丞,今蒙聖恩,得任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秦檜這一系列自報家門把一旁的張俊搞蒙了。
這死到臨頭了,報官名有個屁用?難不成還有他有太|祖的丹書鐵券、免死金牌?可就算有又如何,也不看拿著丹書鐵券的柴氏後人最後還不是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難道他秦檜真以為自己能躲過一劫?
百姓不懂,將軍不懂,但皇帝卻是懂了。趙構怒極反笑,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壓低聲音:「相公何必如此大聲?」
「臣怕陛下忘了『勒石三戒』,特意提醒。」秦檜也放低了聲音,面上端得一派正義凜然,唯獨語調卻如毒蛇般嘶嘶相對。
一君一臣目光相撞,兩人眼底的恨意竟然難分仲伯。
秦檜都已公布答案,張俊這憨貨這會兒總算聽懂了:所謂勒石三戒,就是宋太|祖趙匡胤誓碑上刻的三條秘密祖訓。
這秘密祖訓雖然由來已久,卻神秘了百年,一直無人知曉其上內容。只因太|宗的誓碑立在太廟寢殿夾室,平時用銷金黃幔遮蔽,門鑰封閉甚嚴,不得出入,只有太廟四季祭祀和新天子即位時才會啟封。
而這恭讀規矩也頗為複雜。謁廟禮畢,奏請天子上前恭讀誓詞。天子進屋時,身邊只能留一名不識字的小黃門在後跟隨,其餘侍從臣子皆要遠立庭中,不可近前。此碑一直頗為神秘,北宋歷代皇帝「皆踵故事,歲時伏謁,恭讀如儀,不敢泄漏」,直到靖康之變,金人將祭祀禮器席捲而去,太廟之門洞開,人們方得窺見真相——
這誓碑高七、八尺,闊四尺余,上刻誓詞三行:
一為「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於獄中賜盡,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一為「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一為「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而秦檜的意思,就是他乃進士及第出身,是正兒八經的士大夫。他這一系列報菜名般地報官職,則是在給自己層層加碼——我不僅是士大夫,我還是兩朝重臣,背後有無數擁躉。陛下若是殺我,不怕違背祖訓遭天譴,不怕動搖士大夫的忠心嗎?
——這倒的確是丹書鐵券,甚至比丹書鐵券還管用十倍。
趙構垂在袖袍下的手已經在自己掌心扣出了血,但他面上卻只得強顏歡笑:「秦相公當真多心。太|祖之訓,朕怎敢忘?」
「陛下沒忘就好。」秦檜敷衍地笑了笑,隨即垂眸望向城牆下的百姓。他輕輕撣了撣衣裳,平淡地提醒趙構:「陛下登城牆所為何事?」
趙構聞言一怔:對,差點忘了正事!他上城牆本意不在秦檜,而是為了解決這群膽大包天的賤民。
這些賤民竟敢罵他完顏狗,甚至還順從妖女的意思罵他陽痿,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殺光!
一定要全部殺光!
見趙構神色扭曲,秦檜知道他的陛下已經轉移了殺心,不由輕聲笑了起來,抬手示意張俊上前。
看完天幕後,張俊其實已經不想再同秦檜共事。他在一旁心急如焚,只盼陛下早日醒悟,趕緊殺了秦檜,也好救出自己。奈何趙構被秦檜三言兩語轉移了注意力,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雖然他還未斬殺岳飛、釀成大錯,但他幾個時辰前美滋滋領著虎符出宮的模樣卻早被眾人看在眼裡,這一腳已經上了賊船,張俊如今只能硬著頭皮跟秦檜一黑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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