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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抬起胳膊擦掉不知不覺從眼中溢出的鹹濕眼淚,卻發現那些黑氣從他腳腕盤繞而上,將他整個人都牢牢束縛住,動彈不了分毫。
容冽拖著有些虛浮的步子走到慕朝雪面前,臉上從未露出過如同此時這般濃烈的感情,他驚訝,悲傷,自責,而又憤怒,重複了一遍:「師兄,你要做什麼。」
慕朝雪覺得自己不必多說什麼,因為容冽顯然是看穿了他的意圖。
他在對方咄咄逼人的視線下竟是莫名生出了心虛,眼神飄忽,試著將這件事變得更加簡單和容易接受:「容冽,我……我曾在機緣巧合之下服用過一枚靈丹,有機率保留最後一縷生氣,我不會死掉的,所以你別這樣看著我。」
容冽抓住他手腕,道:「師兄又在說謊,我探過你脈象,並未找到這種神奇之物。」又認真說道:「最重要的是,我想要的師兄確切無疑地活下來,只是有一定機率,還不夠。」
慕朝雪忽然有些惱火,容冽他還想怎麼樣呢,這裡除了腐蝕生命的空氣和垂涎他們血肉的動植物,什麼都沒有。
他們會一起死在這裡。
慕朝雪好不容易做出的割捨不容任何人否定,他提高了聲音,「你還想怎麼樣,難道你想讓我們一起死在這個鬼地方嗎!」
容冽眨了下眼睛,似乎對這個結論感到十分不解:「不是還有一種更好的選擇嗎。」
慕朝雪的臉色僵硬了一瞬,在被容冽綁縛住的瞬間他就有種預感,容冽的這句話讓事情變得荒謬,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和自己爭搶去死的機會。
這一刻慕朝雪忽然對自己、對容冽、對這個世界都感到陌生。
他的四肢都被束縛住了,只能以極小步幅度往法陣的出口挪動,希望以這種方式贏容冽一次。
然而容冽還是看出來了,一股蠻橫的力量將他拖拽到出口邊緣一顆枯死的樹幹上綁住。
這下慕朝雪連那極小的移動幅度也無法實現,只能無濟於事地掙扎著。
粗糲的樹幹讓他後背產生刺痛,他渾然不覺,一種幾乎已經無法更改的結果在等待著他承受。
他驚惶不安又悲憤交加,平生第一次毫不講理,對著容冽破口大罵:「你快放了我。你只不過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殺人不眨眼的大反派,裝什麼仁慈友愛,你這個拎不清現實的傻子,,如果你死了,沒人會為你哭,所有人都會很快忘記你……」
容冽沒有任何被激怒的反應,反過來安撫他,「師兄,你聽我說,外面已經被仙門的人團團圍住,我體內的魔尊血脈覺醒,我是魔尊戎川的轉世,即便從這裡出去,也難逃一死,李忘憂和仙門都不會放過我。
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師兄沒有我也會活得很好,而我不能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師兄。方才師兄若是當真魂飛魄散,那才是最傻的選擇,因為師兄不會如願的,我做不到獨自活下去,我會立即追隨師兄一起去死。所以,師兄不要這麼選。」
他的每一句話聽上去都是那麼有道理,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最理智的決定,好像慕朝雪才是那個頭腦發熱的傻子。
慕朝雪眼前朦朧一片,渾身顫慄著,分不清疼痛來自何處,快要喘不過氣來,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不停地搖頭:「我不接受,我也不會接受你的選擇,如果你真的當我是你師兄,就快點放開我。」
容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向來漫不經心的師兄被悲傷的淚水淹沒,那些仿佛流不盡的淚水在他心中激起顫慄,他忍不住緊緊抱住了慕朝雪,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不是來自對即將經歷的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極致的興奮和喜悅。
他在慕朝雪耳邊說話:「我好高興,師兄,我真的好高興。」
慕朝雪感受著不知道來自誰身體內的迅猛的心跳聲,哽咽著,呼吸和說話都成為一種艱難的事情。
他低聲呢喃:「容冽,你也是個瘋子。」
容冽親吻著他的耳垂,他遍布淚痕的臉頰,他曾無數次渡送清水的柔軟唇瓣,「別怕,師兄,你要相信我,我們會再見面的,我可是十惡不赦的魔頭,沒那麼容易死。」
慕朝雪扭頭躲開他的親吻,嘟囔著:「你在騙人。」
容冽沒有反駁,埋頭舔舐他哭紅的眼尾,貪婪而又痛苦,「師兄的眼淚好甜。但是師兄要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為了我哭,否則我真的罪無可恕。」
慕朝雪淚水朦朧,看不清他是以何種神情說出這樣的話,想要看清容冽模樣的渴望讓他止住哭意,努力睜大眼眸。
秘境外再次傳來慕恆疲憊而焦急的聲音,「朝雪,你怎麼樣了,我們暫時開啟了秘境與外界傳話的通道,你、你還活著嗎?」
慕朝雪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裡隱約可見一群仙門之人影影綽綽的畫面,慕恆臉色蒼白而絕望。
但在這種時刻,讓他怎麼回答外面的人的問題。說他沒事,說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搶走了去死的機會?
他搖著頭:「不要……容冽我不要你這樣……」
容冽摸了摸他的臉頰,鄭重地開口:「不要忘記我,師兄。」頓了一下,又改口道:「至少記得我久一些,好嗎,師兄。」
夾雜著不安和央求的嗓音讓慕朝雪心中震顫不已,他算是什麼師兄,他不過是個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弟走向殞滅的傻子,連去死的機會都搶不過師弟的糊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