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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雪忽然繃緊了身體,在他的目光中站起身來,轉過身去,「我去遛鴨子。」
他希望李忘憂只是隨便說一說,並沒有察覺到他心裡的想法。畢竟這是個從來不會好好說話的老人家。退一步說,即便察覺到又能如何,他也只是猜測而已。
鴨子今天連飛帶跑,直奔一條從前沒有去過的路線,那是河流的支流,澄澈的水流清澈見底,岸邊花草豐美,對岸竹林翠綠,竹影斑駁,隨風沙沙作響,一片靜謐美麗。
慕朝雪縱容鴨子在水面上玩鬧了一會兒,看見它捕了一條魚,笑了一下,這時候天下起細雨。
慕朝雪拉扯著那根繩子要將鴨子拉上岸回去躲雨,鴨子在雨中更加歡快地放開嗓子,享受著來之不易的雨水。
他正抬起袖子聊勝於無地擋著細雨,對岸的竹林中走出來一個身穿蓑衣的修長身影,頭戴一頂寬大的斗笠,穩健而輕靈地穿過深邃竹林,自蒙蒙煙雨中走近水岸,帶來濕潤清冽的微風,混合著甜絲絲的花香,吹過水麵,拂過慕朝雪的臉,這一瞬間,慕朝雪好像聞到了師弟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氣息。
溪流狹窄,距離不算太遠,隨著那道身影的接近,慕朝雪看清斗笠下露出來的半張臉,年輕而俊俏,但和師弟沒有半分相似。
鴨子在水面高亢嘹亮的歌聲引起對面注意,他微微抬頭,朝水面望去,又沿著那條浮動在水面上的紅繩,一直望嚮慕朝雪的眼睛。
慕朝雪對上那雙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渾身一震,手上的繩子無意間脫落,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人走過水麵的浮橋,繞行來到他面前,低下身子將落在草尖上的繩子撿起來,朝他遞過去,微微一笑,嗓音清潤地開口,帶著一點玩笑意味地提醒道:「不抓緊繩子,它就跑了。」
慕朝雪怔怔望著他,他頂著一張全然陌生的臉,用全然陌生的嗓音和語氣說著無關痛癢的話,好半天才回過神,從他手裡接過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去的繩子,朝水面望去,鴨子仍舊在水面撲騰,兀自撒歡。
慕朝雪感覺自己踩在棉花或是雲朵上,腳下的地面失去實感,也許他只是在做夢而已。
「謝謝。」慕朝雪說道。
那人還沒有走,撐開傘,和他一起站在岸邊看了一會兒鴨子。
慕朝雪懷疑對方看上了鴨子,畢竟鴨子被養得實在過於肥美。
傘足夠大,將慕朝雪一起遮擋住,只是仍有雨絲順著微風吹進來,洇濕兩人的衣角。
「我……」
「你……」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又在意識到對方的聲音時停住。
慕朝雪想了想,說:「雨一直下不停,我得走了。」
頓了一下,又道:「謝謝你幫我撐傘。」
那人指著水面的鴨子,忽然道:「那好像是我家丟的鴨子。」
慕朝雪愕然失語,臉上一瞬間湧現無數複雜神情,不排除這是個垂涎肥美鴨肉而選擇碰瓷的壞傢伙,可是對方看起來眼神純良,面目可親,又不像是偷奸耍滑的人,也不排除這隻鴨子的確是對方家裡走丟的。
這麼多天都沒找到的鴨子的主人,難道就在今天偶遇了?
他擲地有聲:「我不信,萬一你是看我的鴨子養得肥美,想要騙去吃了。你有什麼證據?」
對方露出有些窘迫的神色,耳尖微紅,好像說謊被人當面拆穿,更像是一生純善的人猝不及防遭受污衊來不及反應。
慕朝雪憑空生出戲弄對方的心思,氣勢洶洶地逼問道:「你還說你不是想要騙走我的鴨子,怎麼臉紅了!」
「……我就住在附近,家裡還有一隻這樣的鴨子,小公子不相信,可以隨我去看看。」
對方耳尖依舊染著一層薄紅,頗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慕朝雪又怔怔看了這人一會兒,對方身上冷冽的氣息越發明顯了,不過此刻夾雜著雨水中濕潤甜膩的花香,又顯得有些不同。
他毫不猶豫點了下頭,「好啊,我要去看。」
對方表現出一絲欣喜,眼中浮現笑意,見雨停下來,忙將雨傘收起,斗笠摘下,露出整張清俊的臉,領著慕朝雪往他口中所謂的「家」走去。
慕朝雪時不時地看他一會兒,不帶一絲遮掩,問:「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臉上出現不明顯的遲疑,餘光恰好瞥見對岸那片深邃幽綠的竹林,道:「我叫阿竹。」
慕朝雪點點頭,不說話。
短暫的安靜之後,慕朝雪忍不住問:「你就不好奇我的名字嗎?」
「阿竹」像是剛反應過來,忙問:「對,還不知道小公子叫什麼。」
慕朝雪說:「我叫阿綠。」
對方很明顯地愣了一下,過了半天,道:「原來如此。」
之後又是一路的沉默。
一種難以言說的氛圍縈繞著兩人,伴隨著紅繩那頭鴨子的放聲大喊,兩人之間的沉默顯得更為詭異。
好在很快就到了阿竹的家。距離果然很近,就在那片竹林深處,繞過水麵的浮橋,再穿過一段竹林中的石子路就到了。
慕朝雪默默環視一圈,一間小屋,門前用竹籬笆做成簡單的圍欄,裡面是一隻正蹲在窩裡孵蛋的母番鴨,窩棚和食水都是雙份,卻只剩一隻。
另一隻在慕朝雪手上牽著,剛走到這裡,就表現出激動的反應,昂起脖子沖籬笆裡面嘎嘎亂叫,引來裡面那一隻的熱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