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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劍通體漆黑,劍身遍布繁複而詭異的紋路,隱隱有紅光沿著劍身的紋路緩慢流動著,劍被握在手中仍是嗡鳴不止,顯然還未從殺戮的快意中平復下來,散發著騰騰殺意。
隨著來人距離門口越來越近,慕朝雪看清那劍身流轉的深紅,是正在緩緩被劍身吸收的血液,不由打了個寒顫。
此人從頭到腳,無論是面具,還是只露出半邊的臉,都是慕朝雪所不熟悉的。
但慕朝雪依舊很快認出這是師弟,這就是師弟如今的模樣,真正的模樣。
一旦確認這一點,那種令人膽顫的陌生感立即被令人安心的熟悉感取代。
慕朝雪差點就主動推開門朝對方迎上去,但是不知道想到什麼,又猶豫了一瞬。
師弟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來見他,還是為了追殺李忘憂?
他如今是慕朝雪的師弟,還是魔族的尊主?
這樣的疑問盤繞在慕朝雪心頭,讓他雙腿如同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網束縛住。
那扇從第一天就無法緊鎖的門被輕易地從外面推開,最後一道阻礙消失。
慕朝雪屏住呼吸,看見對方那張黑色的面具上也沾了一道血痕。
容冽腳步微頓,猶豫片刻,仍是繼續上前。
慕朝雪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神像下的草團上老虎依舊呼呼大睡,對這裡的變化一無所知,他不知怎的有些羨慕這小孩的無知無覺。
容冽走到近前,低低喊了一聲:「師兄。」
聽到這聲呼喚,慕朝雪的心定了定,莫名感覺放鬆了不少。
但是依然不敢放鬆,警惕又好奇地打量著對方現如今的模樣,又若有所思地看向睡著的老虎。
容冽順著他的目光向一旁的草團上看去,丟去一道術法,那本就酣睡中的小孩頓時陷入更加深沉的睡眠當中,看起來像是昏迷了一樣。
他出手乾脆利落,劍身的血液順著紋路往下滑落了一截,血珠從劍刃滴落在地面出現裂縫地板上。
慕朝雪又後退半步,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容冽心亂如麻,慕朝雪的沉默和警惕讓他驚恐萬狀又愧疚不已,
他難過又歉疚的望著慕朝雪,在對方同樣驚懼的眼神中,將手上的劍遞過去。
慕朝雪身體緊繃,驚疑不定地望著他,不懂他這是何意。
容冽說道:「師兄害怕我的話,就用這把劍殺了我吧。」
慕朝雪愣神的時候,那把殺意騰騰的劍已經來到他手中。
不似那些已然認主的劍對於主人之外的人的排斥與敵意,魔劍因為與主人神識相通而表現出十足的乖巧溫順,甚至在被慕朝雪握緊之時隱隱有些興奮地發出震顫嗡鳴。
慕朝雪低頭,看著這把對他表現出親近之意的劍,劍身的紋路繁複美麗之中透出詭異肅殺之氣,一如他的主人現如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
只是仔細感受,一切又好像沒有產生根本性的改變。師弟的劍只是樣子變了,但仍是親近他,師弟看向他的眼神雖然含有更加複雜洶湧的情感,但他竟感受不到一絲惡意。
被這樣的眼神包裹,慕朝雪不會覺得危機四伏,前途未卜,更像游魚入水,水下的暗流洶湧可怕,一條游魚卻只會在其中感到安心自如。
他想不到任何將這把劍刺向容冽身體的理由。
只有無數種理由催促著他立刻放下一切懷疑和顧忌奔向他,感激他,擁抱他。或者,用更直白的話來說……熱愛他。
「師弟還活著」——這句話本身就讓他感到滿足和幸福,像一句能夠造就奇蹟的咒語,這句話能夠輕而易舉讓他眼中快要崩塌的世界霎那間恢復,所有的混亂都會從那一刻結束,世界重新變得天朗氣清風輕雲淡。
此刻,對方將一把嗜血的劍強行塞到他手上,讓他殺了他,讓他再一次親手毀掉這個世界……
慕朝雪忽然感到無比的憤怒和委屈,眼睛不由自主地濕潤,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中打轉。
他恨恨地瞪著眼前這個狠心的傢伙,本想擺出兇狠模樣,一張嘴話音里就不受控制帶上哭腔:「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我不准你死……你不可以再死掉了……」
意識到滿腹的悲傷恐懼和驚慌已然暴露,壓抑數月的情緒由此失控,淚水決堤似的湧出眼眶。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索性放縱任性起來,那把劍被他丟到一旁,他上前去,有些粗魯地用力攥緊了容冽的衣袖,微微仰著臉看向這個半張臉藏在面具下的陌生又熟悉的人,滾燙的淚水從眼淚滑落。
「我不要你死,看不到你我好害怕,我不想和李忘憂待在一起,不想和一頭惡蛟待在一起,我也不想和一個裝女人騙我的瘋子待在一起。」
他哭得越發委屈,「為什麼你就不能一直待在我身邊,為什麼你要讓別人把我搶走,你的眼睛在看哪裡,你能不能專心一點,別再動不動讓我走丟。」
「對不起,師兄,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我不該丟下師兄不管,不該以為師兄和別人在一起會更快樂,更不該讓師兄殺了我。」
容冽心跳如擂鼓,說這些話時他甚至感覺自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他的每一聲對不起,都讓他深感歉疚的同時又竊喜不已。
慕朝雪親手在他心頭放了一把火,心口的位置在劇烈地發燙,好像已經從內部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