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頁
也有人體味出緣何澹臺蓮州如此風度翩翩,卻偏偏不向他們行禮。
禮儀,禮儀,禮是禮節,儀是儀表。
首先得稱之為文明之人,才能談論禮儀。
大抵澹臺蓮州以他們為禽獸,所以才不向他們端正地行禮。這讓他們有那麼一瞬間,在澹臺蓮州的目光下滌去了獸性,恢復了人性,為之自慚形穢起來。
亦有頑固分子在心中暗自不屑,想:裝模作樣什麼?等再過段時間,還不是會跟我們一樣為了生存而醜態百出?你也就現在能說清高話了。
澹臺蓮州問公孫非:「將軍可想離開?」
公孫非在無數次的希望與失望的交疊中已經很難再提起戰意,他並沒有輕易地被挑動情緒,而是冷淡嚴厲地問:「公子可有任何把握?」
「暫時沒有。」澹臺蓮州坦誠地說,「但我曾帶碎月城的將士們離開萬妖域,那麼我想,興許這回也可以想想辦法。」
-
入夜。
澹臺蓮州抱劍而坐,休息養神。
卻有好些人徹夜未眠,竊竊私語。
他們絕大多數人都不來自一個國家,在被抓到這裡以前,許多人之間就有尖銳對立的國恨家仇,即使到了這裡以後,也迅速地自發按照國家分化、抱團。
今天出現的澹臺蓮州卻讓所有人都有了同一個討論話題。
「沒想到那個小白臉那麼能打。」
「你說,他是昭國王子,他的國家會發兵來救他嗎?」
「哼,我們這兒又不止一個王子,與其發兵,還不如再生一個吧。」
「碎月城我記得,那不是三十幾年前就淪陷的城池嗎?竟然還有人活著,真的假的?」
「每個人剛來的時候都很想逃出去的。」
「一個黃毛小子能做什麼?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
「公孫將軍都做不到,他能做到?」
「等著吧,我看他連種菜做飯都不會,一看就是個五穀不分的公子哥。」
「但他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樣子,這能唬人啊!他說這話的時候我都有點想投效他了。」
「唉,我也是,大概是我想回家想瘋了吧。我老娘、老婆不知道還活沒活著,我的閨女呢?出嫁了嗎?」
「你們幹嗎這樣……凡人對妖魔,不就是以卵擊石嗎?都死了那麼多人了,有用嗎?都沒有!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反正是活一天算一天。」
更深露重。
澹臺蓮州一片沉靜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沙沙的聲音:「你在哪兒?」
澹臺蓮州:「啊?」
「你是誰?」
對方答:「我是與你結成言靈主僕契約的那個靈魂。」
澹臺蓮州一下子高興起來:「哦,是小白啊!」
白狼答:「我是那隻白狼,但我不叫小白。你在哪兒?請告訴我。我將轉達給他們。」
澹臺蓮州:「他們是誰?」
白狼答:「他們是被你所拯救之人。」
澹臺蓮州睜開眼,嘆了口氣,他從窗欞的縫隙里看出去,看見一輪皎皎明月高懸空中,慈悲地想:如今昭國王都的人們也正在看著這輪美麗的月亮吧。
他第一反應還是拒絕,溫柔地回:「今天的月亮很美,他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好日子都沒過兩天,我希望他們能再多看幾眼這美麗的月亮。」
「有我帶隊時尚且艱難,我都不在,他們怎麼過來?你跟蘭藥說,讓她轉達,假如想報答我,以後好好保衛昭國就是了。」
白狼卻說:「澹臺蓮州,你都未曾讓他們一試,又何故說他們一定做不到?」
「他們都很後悔那天沒能留下你,而且已經決定去救你了。無論你樂意還是不樂意,如今我們離得遠了,你的言靈咒對我無用,我攔不住他們所有人。」
「你告訴我們,我們才好定下謀略,你不說,死的人只會更多。」
「他們情願做個英雄,轟轟烈烈地死,也不想做個孬種,置救命恩情而不報答,委曲求全地苟且偷生。」
第40章
昭國。
離王都五里地的石頭村。
卯時。
碎月軍的士兵石二郎提前一個時辰起身,擔著兩個木桶去河裡挑水,給家中的粗陶水瓮里灌滿了水,最後一趟回來時,他家已飄出裊裊炊煙,直直地升入灰藍色的天邊。
石二郎才走到路口,母親已經站在門口等了,招招手說:「二郎,飯做好了,做了你最愛吃的,趕緊來吃吧。」
母親特意為他做了過年過節才會烹製的一種糊糊飯,用麥子、豆子等磨成粉用水熬成糊糊,加入幾種野菜乾,再把豬下水剁碎了煮進去,就會得到一鍋香臭香臭的糊糊。
對他來說,這是童年時深深刻在心底的佳肴,正經的肉和精米飯都比不上,回家的第一天,他就求母親做給他吃,總吃不膩。
太陽升起他就得走了。
石二郎大口大口地吃著飯,把肚子填得圓鼓。
農家沒有食不言的規矩,他邊吃邊與母親叮囑說:「我已經找到了工匠,錢也付了,到時他們會過來給您把房子修葺好,造個泥土房子。等到今年冬天,您就不用挨凍了。
「糧食我都給您放在地窖里了,我留下的錢可夠用?不夠我再給您留點。」
老婦人不肯要:「我用得著什麼錢?你還不如自己留著,在路上買點好吃的。或者明兒趕早,再去集市上看看有沒有鐵甲鐵器賣的,能多帶一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