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小白,小白,你覺得我是穿這身甲冑,還是穿這身儒衫?你覺得哪套好?你覺得哪個更好,你就搖一下尾巴。
「……你理我一下啊!算了,那我自己選好了。」
澹臺蓮州現在早就不止一件衣服,自個兒沒留意,回過神來,發現眾人已經給他添置了好幾個箱籠的新衣裳。
最後他選了他下山來到人世時穿的那身青衫。
將出發前。
美麗的侍女們來為他梳理儀容,她們一個個神采奕奕,乃至揎臂捋袖,躍躍欲試,勢要將她們敬愛的主公的美貌裝扮得更加耀眼奪目。
有的捧鏡,有的梳發,還有的拿著香粉胭脂,看來看去,還是無從下手。
現兒在貴公子中也有流行傅粉如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分男女嘛。
侍女誇讚道:「公子生得這麼好,這脂粉擦在您臉上,倒似污了您本來的顏色,我覺得還是不擦了。」
旁人附和:「正是正是。」
因天還沒亮,點了許多油燈蠟燭,把室內照得明亮如晝。
澹臺蓮州觀銅鏡中的自己,這會兒才二十歲,正是他生命里最旺盛的時候。
「既然公子選了青衫,那不如今天的發冠就配上翡翠簪子吧。」
「那再搭個玉腰佩。」
「公子,您看選哪個?」
左右都得配上,稱之為佩玉必雙。
顏色樣式各不一,有靈芝,有玉兔,有祥雲,有玄鳳,有蟠龍,等等。
戴得夠多,走起路來才能做到珩鐺佩環,敲玉作響。
旁的就沒給多佩了,儘管大家都想把最美最好的金玉珠寶堆在澹臺蓮州的身上,美的就合該更美才是,可總覺得對他來說未免顯得畫蛇添足。
大家期待地看著澹臺蓮州起身走動,沒料到他走起路來步子穩,腰玉愣是安穩不動,一個響兒都沒了。
大家說:「公子,您得讓玉佩搖晃撞擊,發出動聽的聲音,才風流雅致呀。」
澹臺蓮州嘆氣:「真麻煩。」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一件名為矜貴的衣裳給裹住了,它看上去那麼地華美,穿在身上仿佛也很妥帖,可是他不大喜歡,總覺得束手束腳,只是出於禮貌才不得不套上。
上車時,小白狼二話不說跟著跳上去,緊隨在他腳邊。
眾人都已經默認了這個設定。
這隻狼整天隨在公子左右,上陣時,公子也是騎狼而不騎馬,它比馬兒更兇猛靈活。對面的馬被狼眸一睨,立即嚇得掉頭就跑。
小白充滿靈性,旁人靠近不得,也不搭理澹臺蓮州以外的任何人,無事時就默不作聲地找個角落躺下,有時會躲起來,叫誰都找不到,但只要澹臺蓮州喚了一聲「小白」,它就如一道白色閃電般倏忽而至了。
儘管它看上去的確不普通,還能變換身形大小,可既然是澹臺蓮州的坐騎,那這就是神獸,而不算妖獸。
就這樣,在簇擁中啟程行進抵達王都的最後一段路。
到半路時,策馬在他的馬車周圍的黎東先生過來與他說:「公子,王上與王后就在前面等著您。」
澹臺蓮州忍不住搴起紗簾,探身出去,還不明亮的天光中,他隱隱可以瞧見有位與他面容相似的貴婦人站在山頭。
只遠遠地望了一眼。
霎時間百憶縈心,那些他以為自己應該忘了的回憶紛紛湧現在腦袋裡,燒紅的鐵塊扔進水裡似的沸起來。
他還記得離家前兩日,他與母后吵了一架。
因為被拘在屋子裡不讓出門,他太想出去玩,非鬧著要出去,母后說他不聽話。
氣得他晚上不肯好好吃飯,母后過來冷聲讓他吃飯,他還發脾氣說:「我不跟你好了!」
母后便說:「你這頑皮小孩,不知糧食寶貴,就該餓你兩頓。」
晚上,小蓮州躺在床上,又覺得今晚沒有母后給他講故事很寂寞,卻堅持住不去服軟,還氣呼呼地想,一定要母后先哄他才行。
誰能想到還沒和好,他就被帶走了,去了仙山,真的飢一頓飽一頓,才知道母后教育他珍惜糧食再對不過。
澹臺蓮州才看了一眼就開始眼睛泛潮。
他忽然無比地嫌棄車隊走得太慢,讓他自己趕路,幾息之間,他就能奔至母后的面前了。
澹臺蓮州也的確這樣做了。
身體先一步行動,直接跳下了車。
眾人驚住,還沒反應過來,澹臺蓮州身形快得像是化作一道青影,乘著一陣風,飄然而去了。
「欸?!公子???」
這可不合乎一個貴公子端莊有禮的行為舉止,但看著澹臺蓮州奔向他父母的背影,大家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之後,卻並不責備他,相反更喜歡他了,心道:公子真是個至孝至順的性情中人。
澹臺蓮州起初快,將到附近時,且忽然畏葸起來,慢下來,意識到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浮躁跳脫,一句「母后」卡在喉嚨口,忽然怯於吐露,總怕她用陌生的目光看自己。
走到跟前,文靖公主望著他,笑起來,眼角皺起淺淺笑紋,她溫柔地說:「長這樣大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記不住規矩?不等車到,就自個兒跳車提前跑過來?真是不像樣子。」
只一句話,就把盛在澹臺蓮州眼眶裡的清淚給輕輕碰落下來:「我想見您,母后,能快一步,就能早一點見您,我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