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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蓮州說:「哦?你爹也在軍營,那直接把他叫來,我問他吧。」
澹臺蓮州等了一會兒。
大丫她爹匆匆趕來了,他看上去不像是才三十幾歲的人,身體還算強壯,但是臉老得不像話。
他比他的女兒沒膽子多了,雙腿一直在打顫,一直佝僂背部,頭低得深深的,一到澹臺蓮州的面前,第一件事也是下跪。
澹臺蓮州看他抖個不停,簡直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了,說:「他是幹活兒干累了吧,搬張椅子來給他坐。」
大丫她爹誠惶誠恐,一開始連話都說不大清,越是說不清就越害怕,怕惹惱了太子,以至於招來殺身之禍。
但是澹臺蓮州語氣和藹不說,溫聲細語地安撫他,終於能跟他正常交流了,詢問他們是怎麼落入奴籍的。
大丫她爹倒是記得自家的舊事,但因為他說得並不清楚,所以澹臺蓮州不得不問了好多遍。
終於大概整理明白了。
差不多是這樣的:
這齊姓人家的男人祖籍在昭國沂城,在他太爺爺那一輩,當時還是良民,不算窮,也不算富有,以種地為生,原本有兩畝田地,勉強可以度日。
有一年,王上說要打仗,點了他的太爺爺去當兵。
不去的話要被殺頭,所以他只好應召入伍。
但是士兵的武器、鎧甲都得自己準備,要是不準備也要被殺頭,他只好賣了地,拿換來的錢去買了武器和鎧甲,去軍營報到。
一仗打了兩年,士兵們在打完一仗以後還得去搶戰利品,要是慢一步,就一點東西都拿不到了,因為軍隊給的錢和糧食都不夠。
也有人為了錢,會故意殺害普通人。
他的太爺爺是個老實人,每次都拿不到太多東西,也不願意為了搶奪財物而殺害無辜的人,所以一直窮得兩袖空空。
最糟糕的是,當時在任的那位昭王不是個會打仗的,軍隊節節敗退,有一天,太爺爺聽說,敵國已經打到了他的故鄉沂城,於是連夜逃出了軍營,想要回去救自己的妻兒,然而才到半路就被抓了回去。
太爺爺被鞭笞了十下,沒死,另外剝奪了他的良籍,打入奴籍,充當炮灰。太爺爺僥倖沒死,活了下來,戰爭結束以後,被流放到洛城做苦工。
澹臺蓮州聽完,沉默良久。
這洛城與昭國的奴隸有多少是這樣淪為奴籍的呢?
他算了算時間,應當是上上上位昭王所做的。
澹臺蓮州與黎東先生講了這個故事。
黎東先生道:「是以昭文王才改了軍制,使得昭國一時中興。如今已沒有這麼殘忍了。
「您若想赦免他們的奴籍,直接赦了便是。」
澹臺蓮州搖了搖頭:「我可以直接這樣做。赦免一個人、十個人、一百個人,甚至成千上萬人。
「但這些人莫名其妙地做了奴隸,又毫無理由地被赦免,他們沒有立錐之地,要他們去做什麼呢?還是得先教會他們該做什麼,讓他們有事可做。」
而且,讓這些人被流放、入奴籍的是他的祖輩,要是他直接反駁,便是一種不孝違逆的行為。
他知自己做每一件事都得有章程、有理由,而不是直接下令。
黎東先生問:「太子覺得怎樣?」
澹臺蓮州以一種寧靜而堅定的聲音:「我看,還得繼續改。」
第72章
天暗下來,同屋的學生累了一天,打算歇下了。
荊玉山反而將頭髮梳得紋絲不亂,更換了一件乾淨的熏過香的文士長衫,提了燈籠出門去。
同學問:「你去哪兒?」
荊玉山道:「我去見黎東先生,請教一些學問。這不是白天沒空嗎?」
他是兩年前投入黎東先生門下的弟子之一。
他們這群給太子當差的小吏都是。
當年太子被抓,生死未卜,黎東先生說要去營救太子,若有人想跟他去,則一起去,若不想,他贈一份路費,資以返鄉。
留下來的人不足三分之一,荊玉山就是其中的一個。
但是他自覺與別人不大一樣,他並非仰慕黎東先生的才華,也非對昭國有多少情懷。
他覺得自己只是無處可去而已。
昭國是他為剩不多的選擇中最好的那個。
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是哪國人,他出生於鄉野間,母親是個妓女,生父不詳。在他三歲時,母親把他賣給了一個荊姓商人,換了三斤小麥,於是他的小名就叫「三斤」。
商人發現他聰慧異於常人,為了培養他,教他念書寫字,從此他有了自己的名字:荊玉山。
他跟著商人養父週遊了列國,他問養父:「您是哪國人?」
養父道:「我是商人,我沒有國家。利益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荊玉山長到十六歲,飽讀書策,養父對他說:「士農工商,商人最賤。你的才能不應該做一個小商人,離開這裡,去向國君獻策,說不定能求到一官半職,將來飛黃騰達。」
他帶著養父給的路費踏上了遊學求官之路,九年間,輾轉於各個國家,從慶國出發,一路南下,都沒有求職成功。
慶國當時正值國君交接之際,幾位王子勾心鬥角,時局波詭雲譎。
無論是老慶王還是新慶王都沒有空接見他這個無名之輩,但是當時還是王子的賀朔收了他做門客,他住了三個月,在遊廊上見過對方一面,甚至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被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