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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前是很疼這個妹妹的。村里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苗氏被苗興帶過,五六歲起也開始帶苗旺,後來又有了苗秋朵,自以為兄妹之間情分深厚。
苗秋朵人長得漂亮嘴又甜,好聽話不要錢一樣的講,家裡人自然也多疼她幾分。連苗秋朵十年沒回石渠村,苗氏和苗家其他人也選擇性裝作看不見。
嫁出去的姑娘在夫家總有許多無奈。有那遠嫁的,或許一輩子都沒機會再回一趟娘家。甚至像苗氏,原本在老沈家,也被逼著天天幹活不能回娘家看看,兩個村離得那麼近,她一年也就只能回來看苗老娘一兩回,何況秋朵搬去了府城?
如果苗秋朵一直不出現,苗氏大約可以一直這樣騙自己。可她偏偏出現了,逼著苗氏去正視這其中種種不正常,去正視苗秋朵並不算是一個好人。
苗秋朵愣了一會兒,低聲抽泣起來:「姐姐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疼我了……」
從前苗氏是最吃這一套的,聽得苗秋朵一點兒哭聲,就心疼的不得了。可這會兒,苗氏只覺得心下越發冰冷,也越發的可笑:她不疼自己的孩子疼誰?
她和沈志高和離的時候,險些被趕出家門,那時候苗興苗旺都不敢拍著胸脯說接她回來住,是她的哥兒出的頭帶著她走了,後來又上山砍柴養活自己。她日子最難的時候,苗興苗旺也搭了把手,可是那時候苗秋朵在哪兒?
她也不是怨恨苗秋朵那時候不在,只是人總有遠近,她憑什麼不能更疼她自己的哥兒?
「你這說的是啥話?」苗旺也聽不下去了,「誰不疼自己的孩子?你不疼你家金寶和玉哥兒?」
人總會進入下一個階段,身邊重要的人越來越多。小的時候他們只有彼此,除了父母最親的人就是彼此。可是十幾年過去了,他們都成了家,有了配偶,有了孩子,有了屬於自己的小家庭。
如今苗仁眼瞅著就要成親。苗興在心裡自問,倘若是現在苗秋朵出嫁,他絕不會給那麼多嫁妝。他自己的小子也等著用錢啊!同樣的話,同樣的做派,十幾年前讓他們覺得心疼,這會兒聽著卻十分刺耳。
「娘,我過些日子再來看您。」苗氏嘆了口氣,轉頭對苗秋朵道:「秋朵,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感情也是需要維繫的,是需要相互付出的。你十來年沒回來了,除了書信沒往家送過一個子兒,一份禮,這次回家也是空著倆爪子。然後張口就要學手藝,就要娶我家哥兒。你說我有了自己的哥兒,不疼你了……倒也沒錯,確實如此。」
苗秋朵驚呆了。姐姐就這樣承認了?她怎麼能承認呢?她不該著急的說「不是不是」,然後向自己證明依舊疼自己嗎?
「青哥兒,咱們回家吧。」苗氏站起身,走到沈青身邊,又偏頭朝著苗秋朵的方向說了一句:「我就當你沒回來過,這輩子都在府城。」
沈青扶著她,母子兩個剛要出門,黃金寶忽然上前幾步,深躬了一個大禮:「不是的,大姨,這都怪我,您別怪我娘!是我真的喜歡青表哥,央著我娘提親,我娘拗不過我才說的。表哥只管放心,我一定會對表哥好,我是真的——」
「夠了!」苗氏忽然厲聲呵斥住他,之前忍著的那口氣全爆發了出來:「我們說的不夠清楚?青哥兒絕不可能嫁你!你把自己當什麼了?天王老子還是皇帝老爺?你喜歡誰誰就必須嫁你?我還就告訴你了,你的喜歡在我們青哥兒這兒,屁都不值!」
黃金寶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整個人都愣住了,面色也微微發白。屋子裡其他人都震驚地看著苗氏,誰不知道苗氏從小就是個麵團脾氣,從來沒和人紅過臉?今天竟然能說出這樣的難聽話,也算是見識了。
苗秋朵這才回過神,上前一把把黃金寶擋在身後:「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說話這麼難聽,這可是你親外甥啊,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苗氏都要氣笑了,究竟是誰變了?對,是她變了,她變得不傻了!苗秋朵倒是沒變,是她以前傻,豬油蒙了眼看不清!
母子兩個再不理會苗秋朵等人,徑直出了大門。等套好了車,隔著院牆沈青還能聽到屋裡隱隱約約傳來苗秋朵的哭聲:「……欺負人……一點不顧念親情……」
沈青在心中嘆了口氣,抖了抖手裡的鞭子,並不需要落在騾子的身上,聰明的騾子自己就邁開了蹄子。
「娘,你今天真帥。」
「什麼帥?」苗氏聽不懂:「你淨整那新鮮詞。」
沈青沒再說話了。其實他剛和苗秋朵接觸了一下,心裡就對這家子很不耐煩。沈青如今見多了世面,在末世和縣城都結交了很多人,苗秋朵又沒有多高深,像她這樣的水平一撅屁股沈青就能猜到她要放什麼屁。
他之所以之前一直忍著,不是為了別的,甚至無關他兩個舅舅,就是只為苗氏一人的感受。
雖說剛才他們說,還是更疼自己的親孩子……可這世上卻有很多拎不清,或者有很多東西割捨不下的人。
比如孫呈。
雖然知道苗氏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可是苗氏能為他和苗秋朵翻臉,而不是打哈哈和稀泥,沈青很開心。
他問:「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假如啊,我兩個舅舅也變了,變得和小姨一樣,變得生米恩、斗米仇,娘你站哪邊?」
「這不廢話嗎?我肯定站你這邊。」說完,苗氏又頓了頓:「……你舅不會那樣的,他倆就不是那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