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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裡傳來了沈青母親苗氏低低的哭聲。
這苗氏也是個苦命人。當初她嫁沈志高不久就生下了沈青,因著是個哥兒,家裡公婆夫婿略有些鬱悶。但看著夫妻兩個還年輕,加上苗氏剛過門不久有孕,瞧著是個好生養的,村里人也有講究先開花後結果的,便沒多說什麼。只盼著往後再多生小子,對沈青這家裡面頭一個出生孩子也不差。
過了兩年苗氏生下第二胎,果然是個小子。可把一家子高興壞了,給孩子取名叫做沈璋,沈志高和爹娘沈老漢、沈老娘都當做心肝一樣疼愛。可到了生第三胎時,苗氏不慎摔了一跤,胎位摔得不正。難產了兩日,肚子裡的孩子終究沒活下來,苗氏雖保下一條命來,卻也狠傷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了。
雖然可惜,不過已經有了沈璋這個小子,家裡遺憾了些時日便也放下了。卻不想沈璋長到六七歲,夏日裡出去玩水,竟淹死了。
唯一的小子沒了,媳婦又不能再生,沈志高一口氣上不來,當時就昏了過去。醒來後一蹶不振,連著酗了幾個月的酒,漸漸的對苗氏和沈青母子也變了副嘴臉。
當家的爺們兒都不護著,別人就更不當回事了。從此家裡一應髒活累活都是沈青母子兩個的,平日裡沒個好臉色還動輒打罵。直到沈青長大了,還長得越來越高、越壯,沈志高才不怎麼跟他們母子動手了。
倒是從此對他二弟沈志偉生的小子沈壯親得跟什麼似的。
原以為沈志高這輩子就指著侄兒給摔盆打幡了,沒想到他不知什麼時候和李寡婦勾搭上了,還弄出了孩子。如今,沈志高便以苗氏不能給他生兒子,讓他絕了後為由,嚷嚷著苗氏犯了七出之條,要休了苗氏,給李寡婦騰位置。
村里人能娶上親都不容易,沒誰家休妻和離的。沈志高大字不識一個,還是在茶攤上聽說書,聽到有一個「七出之條」,便扯了來做大旗。
他不懂,苗家兄弟卻帶來了懂的人。石渠村比蘭塘村離縣城更近,自然也要更富一些,村里出了兩個秀才,還辦了學堂。且不像蘭塘村是個雜姓村,石渠村的人倒八成都姓苗,同宗同族自然也更團結護短。今日苗家兄弟要給姊妹撐腰,特意求了石渠村的老秀才,派了他的長子一同前來。
這人也姓苗,硬要攀親沈青還得叫一聲表叔。二十七八的年紀,幼時便考上了童生,也是小有神童之名。雖說這些年沒能再進一步,在鄉下村里也是有些體面在的。
聽了沈志高這話,苗童生便捋了捋袖子笑了:「七出出的是不能生育的婦人,你媳婦且不說給你們沈家生了青哥兒養到這麼大,便是小子當年也是生過的。養不住那是你命里沒有,卻不是我們石渠村嫁出去的姐兒不能生。再者,無子這條要五十歲以上方可,你們二人都未到年紀,未合出之。這事兒你就是鬧到官老爺那裡,也是這個理兒,你休她不得!倒是你,你家中有妻室,卻和那李寡婦通姦——通姦可是犯法的,告的官老爺那裡,你和你那姘頭都得流放!」
趙志高被唬了一跳,他哪懂什麼刑律,不就是和個寡婦相好,怎的還要流放!可看苗童生說的言之鑿鑿,他一時也慌了神,連忙去看他們蘭塘村最懂刑律的村長。
蘭塘村的村長趙有當瞪了沈志高一眼,輕咳了一聲:「咱這莊戶人家哪懂這些個,都是鄉親里道的,也沒有為這種事鬧到官府的。」
通姦確實是要判流放的罪,不過也是民不舉官不究,官老爺可沒那閒工夫盯著鄉野小民被窩裡那點子事兒。加上村里人少去官府,更害怕去官府,宗族和村長、里正往往就是這一小片天地的法度。以往附近村里出了通姦的醜事,多半是打一頓了事,只有那風氣極為嚴苛甚至有些古板的村子,才會把人逐出村子,甚至沉塘。
村民要是繞過他這個村長,直接去官府告狀,也是在下他這個村長的面子。
苗童生聽了便一笑:「這是自然,要不是他口口聲聲說什麼按七出之條,我又哪裡會提什麼刑律。咱們石渠村和蘭塘村那麼多姻親,鬧到官府去壞了兩村的感情也不好。」
趙村長聽了這話便有些訕訕的。他作為蘭塘村的村長,那肯定是要護短的,不然村里誰還信服他、聽從他?可這事兒沈志高做的是一點不占理啊,讓他這個當村長的在外村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苗童生的意思他很明白,這不僅是沈家和苗家兩戶人家的事兒,處理不好了,也是石渠村和蘭塘村兩個村子的事兒!人家石渠村好好的姑娘嫁過來,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挑不出什麼錯處,身子還為了給你們家生孩子壞了。現在過了大半輩子,因為夫婿和個寡婦牽扯不清,就要把人給休了?
他作為村長這時候要是拉偏架,不給人主持公道,蘭塘村的名聲就要壞了,以後外村的姑娘小哥兒——尤其是石渠村的,誰還敢和蘭塘村做親?
苗童生這是點他呢!
趙村長權衡了半晌,他也不想為了沈志高一家,壞了整個村子的名聲。思索半天自覺思慮出了個還算兩全的法子,就是有些委屈了苗氏,便溫言道:「雖然咱們莊戶人家都是單夫獨妻,不興整個二房納個小的,但李寡婦既然懷了老沈家的種,說不得便得破了這個例。青哥兒他娘,你受點委屈,就讓她進門做個小伺候你,將來她生下的那個孩子也是給老沈家頂門立戶的,得管你叫大娘,管那李寡婦叫二娘,他得孝敬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