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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他人老糊塗了,說話不中聽,小哥兒別往心裡去。」掌柜的原本在裡間喝茶,已經聽二人爭執半天,見場面難收拾了,這才連忙出來打個圓場。
他倒不是怕一個小哥兒惱了:他們這買賣態度再差,也不缺客人上門,每天都有日子過不下去的窮苦人求著他們收當。
只是這哥兒頂上了,張口閉口就要報官,而他們店裡確實做過不少銷贓的買賣。不查還則罷了,真查起來可有夠受的。這哥兒瞧著就是個脾氣火爆的,再扯下去真急了去報官可怎麼好!這才出面把人安撫住了。
掌柜的假意申斥了那老先生兩句,把人趕到後頭屋裡,自己在櫃檯前坐了,親自招待沈青。他倒是模樣瞧著比剛才那個和氣不少,臉圓圓的胖乎乎的,天然帶著幾分喜慶慈祥,好聲好氣道:「哥兒是要活當還是死當?方才對不住,我給你價錢算高一些。」
人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掌柜的這麼一番做派,沈青也不好再多計較:到底是人家的地盤!不過心裡還是煩得很,掌柜的出來這麼一打斷,他也理清了些頭緒,有些猜到了方才那位先生的意圖。
這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做事不夠周全,衣著打扮和要來典當的東西很不相配,就算是換一家當鋪,只怕也會遇到類似的問題。
只是多去幾家當鋪,更加容易惹人眼,若是碰上那貪心又較真的,偷偷跟著自己回村打聽了,只怕又要生出更多事端。
沈青深吸了一口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從另一個世界換來了金銀財寶,便能順順利利換成錢,再順順利利過上幻想中的好日子。自己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貿然拿出和身份不匹配的財富來,就算沒有招惹任何人,別人也會將他當做一隻肥羊盯上!
就像這位當鋪先生一樣,自己以為藉口編得很周全了——不,哪怕自己的藉口真的編得天衣無縫,只要這人想占自己的便宜,就會想盡辦法從自己身上咬下塊肉來。
這個認知讓沈青無比沮喪,沖淡了許多他昨日得到一大包珠寶、即將暴富的喜悅。此刻他只想快些處理完了事,也不願再換一家當鋪惹更多人的眼,便對掌柜的道:「死當。」
掌柜的也認真捏著鐲子,重新細細看了一遍,又稱過了重量。兩隻都是一兩多一點兒的鐲子,銀鎖則是三錢重:「這銀子成色還不錯,做工也算精緻,死當的話給一共算三兩銀子給你可好?」只怕沈青因為剛才的事情不滿意,又補充道:「我這價格已經是往高了給的,別家再給不了這個價。」
其實當鋪里慣常是死命貶低要當的東西來壓價,已經成了習慣話術。說銀子成色還不錯,其實已經是好得不得了了。
古代金屬提純技術和現代可沒法比,朝廷規定繳納錢糧的官方銀子被稱為「戶部庫平十足紋銀」,又稱紋銀、足銀,說是十足,按照現代的標準只有93.5%,與925銀接近,離現代提純的999銀還差許多。
而這「十足紋銀」,更多是作為一種計量單位的「虛擬銀」,因提煉不易,市面上少見,沒怎麼流通。民間使用七成銀、八成銀是更常見的,只是算帳的時候要折價,黃金亦是如此。
沈青自是不知道其中門道,不過他方才盯著過稱,心裡盤算了一下,約麼著除去銀子本身的價值,一樣首飾額外給了一百多文。
他早上賣四擔柴火,也才賣了一百多文。沈青不知道划算不划算,但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加之對這家當鋪的觀感不好,恐多留再生出麻煩,不欲多糾纏便應了下來。
掌柜的便拿出一個匣子,裡面滿是裝得碎銀子。在裡面翻撿了一下,拈出一塊銀角子,是五兩銀錠的大半邊,放在稱上稱過,剛好是三兩整:似他這樣常算帳的商人,不僅能僅憑掂量就算出銀子的重量,成色換算也能憑心算便得出,幾乎能做到分毫不差。
沈青盯著他過稱,見銀子重量和成色都沒有問題,便接過當票和銀角子揣進懷裡,迅速離開了當鋪。
沒走多遠,沈青便察覺到有人偷偷跟著他,不用想也知道是那當鋪派來的!好在他常在山裡走,還跟著老獵戶學了些追蹤、掩藏的本事,加上對方也不是什麼專業跟蹤的人,沒費多大力氣便把人甩掉了。
只是這件事讓沈青更加的生氣:這世上的壞人怎麼那麼多!他根本沒有招惹他們,只是不願意被坑、被壓價、被吞了東西,就要被人盯上,被人跟蹤,何其可惡!
難道他就應該老老實實任人欺負?!別人要壓價他就得受著,別人要私吞他的東西,他就得老老實實讓對方拿走?
可這世間還偏偏真有這樣一號人:沒有撿著錢就算丟!沒占到便宜,就算是自己吃虧了。倘若有人不肯讓他占便宜,甚至還會惱羞成怒!
剛才那位當鋪先生,還真就是這麼一種人。既沒有低價得到手鐲,又被一個哥兒折了面子,讓他更加惱怒憤恨,這才讓夥計偷偷跟著沈青。
眼瞅著沒多長時間,跟出去的夥計就回來了,擺手道:「跟丟了,你別說,一個哥兒,腳程倒挺快,三轉兩轉的就不見了人影。要不是有心防備著咱們,就是對這片兒還挺熟悉。」 想了想又道:「但肯定不是住這附近的。這個頭模樣的哥兒可不多見,從前沒瞧見過。」
掌柜的搖了搖頭道:「罷了,跟丟了就跟丟了吧,這筆買賣做得也不算虧。」他嘴上說著要給沈青一個高些的報價,也是唬沈青不懂行情。這樣精緻又成色好的首飾送到府城的店裡去,轉手價格就能翻一倍,他們還是有不少賺頭的。「何苦跟一個小哥兒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