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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童生在一旁聽了一陣,也道:「你這哥兒膽子忒大了。敢自己進山,敢自己去縣城賣柴火,還敢讓你娘和離。你是怎麼想出來讓你娘和離跟著你單過的主意的?」
石渠村來的這些個漢子都沒進屋。如今苗氏是個寡婦了,加上沈青又是個正當年紀的小哥兒,往屋裡去就有些彆扭。有些人幫著把東西搬來,就自去找在蘭塘村的親戚串門子:兩村挨得近,常年通婚,許多人都有姐妹、姑姨嫁到這邊,這時候就去看望一下喝碗水。
苗童生沒去。村里人此時正看沈家的熱鬧看得興起,去坐一坐難免會被問東問西,他不愛講這些。也沒進屋,就在堂屋的門檻上坐了休息。他看著沈青實在納悶,他們十里八鄉就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從來沒有過的事兒也不知道沈青是怎麼想出來的這樣的招數?
沈青能想出這個主意,確實是受了別家的事兒的啟發,這時候苗童生問了,他也不多隱瞞:「春天的時候,咱們縣不是新換了縣太爺麼?」
幾個人都看著他,不明白這事兒和新來的縣太爺有什麼關係。
前幾天沈青背了柴火偷偷去縣城裡賣。沈志高在家裡已經鬧騰休妻好些日子了,最開始沈老漢和沈老娘並不同意,雖然他們不見得多喜歡苗氏,卻更不喜歡和兒子勾搭在一起的李寡婦,都是一個村的誰不知道那是個不安分的?再者村里歷來沒有動不動就休妻的,大家都是湊合著過,他們老沈家偏要休妻,難免被村里人講究。
可李寡婦懷了身子,又說指定懷的是個小子,沈志高鬧的次數多了,沈老娘便動搖了:她一向是最疼愛沈志高這個長子。
沈青心裡慌得不得了,卻也不知道自己能怎麼辦,能做點什麼。想來想去只有多賺錢多攢錢,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自己手裡握著錢,日子總能好過點。萬一娘真的被休了……有這些錢起碼還能過些日子,餓不死。
他心情低落,賣了柴火垂著頭往回走,在城門口恰碰見一隊馬車進城,共有十幾輛的大車拉滿了貨,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沈青聽見旁邊有讀書人在說閒話,說縣太爺的弟哥兒和夫家鬧翻了,和離回家還把孩子帶了回來,這車隊拉的就是縣太爺弟哥兒的嫁妝。現在縣太爺放出話來,說要在家給弟哥兒招個婿,還特別挑,有個秀才去應召都看不上。
旁聽的人就詫異了:「這、這和離便罷了,還能把夫家的孩子帶回來?」這年頭孩子跟著夫家的姓,那自然是夫家的孩子,哪有和離能帶走的,況且聽說縣太爺的弟哥兒生的還是個小子!
那讀書人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那是縣太爺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對方敢說什麼?平頭老百姓的,還敢與官斗?」
沈青愣愣的站在一旁聽著兩人說話,忽然就悟了:這世上許多約定俗成的規矩,在權力面前,並不是不能打破的。
雖說這世道是偏向男子更多些,可女子和哥兒的娘家若是有權有勢——如這縣太爺的弟弟一般,男方家裡不還是得捏著鼻子認?不過這話,沈青敏銳的覺得苗童生和兩個舅舅恐怕是不愛聽,便隱下了,只將縣太爺弟哥兒的事兒說了:「既然那縣太爺的弟哥兒能帶著孩子和離,我娘又為什麼不可以?雖然我娘的兄弟不是縣太爺,可我爹也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沈青垂眼道。
他自己沒有權勢,卻可以借兩個舅舅的勢。今天這事兒說白了,要是沒有苗興苗旺出大力,沈青絕不可能那麼輕而易舉的和老沈家斷親脫身,更別提還分來這麼多糧食、物件。全仗著石渠村來的人多,還帶了有學問的苗童生,惹急了苗家兄弟真敢去衙門告沈志高通姦,才拿住了沈家人。他的舅舅們不需要像縣太爺那般有權勢,可只要比沈志高有「權勢」一點點,就有極大成功的希望。
所以之前沈志高鬧了幾天沈青都忍著沒吭聲,就等著兩個舅舅來了,又確認了兩個舅舅是真的願意給他娘撐腰,才敢說這話。
苗童生都聽愣了,半晌才道:「你要不是個哥兒,肯定有大出息,說不定還是個讀書的料子。」
只是在街上聽人提了一嘴,就想到這些,想通了其中的關竅,還能靈活運用到自己家的事兒上,不可謂不聰明。
苗童生本意是誇讚沈青,可這句話卻讓沈青隱隱得意翹起的嘴角抿了下去。
他垂下頭,低聲道:「我若不是哥兒,怕是也沒今天這遭事兒了。」
這一句話頓時叫院子裡的人都默然無語了。鄉下人重小子,輕姑娘輕哥兒挺常見,卯著勁兒生了一串閨女哥兒還要追小子的也不是罕事,可像沈志高這樣著了魔一般的也罕見。
因為村里家中沒小子的人家並不少。哥兒天生因體質原因,不容易生養。大部分一輩子就生一個,能生兩個的就算多了,要不然沈志偉的夫郎趙氏在家裡腰杆子不能那麼硬!就因為他不但生了兩個,還生下了沈壯這個小子!
趙夫郎在沈家院裡和沈志偉吵架,說的都是沈志偉本該是絕後的命,虧得娶了他,他是老沈家的大功臣,更是他沈志高的大功臣!
他一說這話,沈志偉就熄了聲。
村里好多不太富裕的人家為了省銀錢,都是長子娶個姑娘,下頭的弟弟們娶哥兒。誰讓哥兒更能幹活,聘禮又便宜不少呢。這樣若是娶了哥兒的弟弟們沒生下來小子,長子生下的小子也需要為絕後的叔叔摔盆養老。所以村里看不慣沈志高行徑的人也很多:人家都能忍,怎麼就你不行?沈家又不是沒小子,那不還有沈壯嗎?總歸是有人給你摔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