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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迷迷糊糊知道:這一鍋亂燉,恐怕在貧民窟是不錯的食物了。
她想了想,還是接過勺子食用起來。本地的宗教她知道,拒絕浪費食物。
偶爾吃一次排放量超標的魚類食物,不會死。
更何況,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隱隱有預感:如果她臉上露出遲疑的表情,她會離這個叫阿泰的少年很遠,指的是心靈距離。
這個叫阿泰的年輕人,實際年齡也許比她小上幾歲,他的皮膚有點黝黑,在黯淡昏黃的電燈泡照耀下,擁有一張極為俊朗的臉龐。他在做飯,手裡揮著鍋鏟,這一幕十分溫馨。她不信教,卻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心裡湧現出一種想要拯救他的念頭。
這種念頭不能粗糙地解讀為愛情或者說同情。
女學生後來看電視,發現阿泰的影子,主持人報出他的全名時,她當場一滯,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原來她當初的直覺沒有錯——
他是一個需要被拯救的人。
可惜一切太遲了。
她這裡謹慎地落嘴,阿泰已經大口咀嚼起來,無論魚肉還是土豆,都被他囫圇吞下。
阿泰果然吃完了。
女學生放下勺子,起身說:「我明天還能再來嗎?」她臉龐嬌美,聲音非常溫柔。
阿泰看了她一眼:「可以,還是十美元。」
別以為是回頭客就能打折了。
說完就結束了,女學生準備離開,臨走時她遇上了阿泰的妹妹,門檻矮小,兩人小小地撞了一下,女學生立刻穩住身體。分別時,女學生回首:「最近天氣預報說,三天後還有一場暴風雨要來,你們要注意安全。」
一男一女走了。
知道兩人明天大概率還要來。
阿泰收拾了一下屋子。
「哥哥。」妹妹突然伸手,攤開手掌心,是一枚漂亮的粉色發卡,上面鑲嵌著閃耀的水鑽。
阿泰吃了一驚,將髮夾奪過,反覆查看:「你從哪裡來的?」這麼漂亮的東西,明顯不屬於貧民窟。
「剛剛那位姐姐身上。」
對面那女子魂不守舍,擦肩而過時,趁對方不注意,她使用了靈巧的偷竊手法。
髮夾上邊刻了字母miumiu,阿泰不知道,這是義大利某品牌的發卡,以為這是女子的名字,他能從這精緻的加工和水鑽看出價格不菲。
塔婭人小鬼大,常常會偷一些東西改善家裡,時不時是幾顆土豆,偶爾是一個瓦罐。在貧民窟,偷竊是合法的,只要不被逮到。如果被人逮到,打瘸腿都是自找的,家人也不敢求情。塔婭就曾經大半夜餓壞了,去偷別人家的餅,差點被別人家打死,後來平安無事,可塔婭背部還是留下了一些對女孩子而言十分醜陋猙獰的傷疤。
以往阿泰不會管,唯獨這一次,他的脾氣前所未有強硬。
「不行,還回去。」
塔婭心慌:「為什麼?我不要!」
這可是她好不容易偷到的!
貧民窟長大的孩子,不是沒有審美,不是沒有廉恥心,塔婭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垃圾堆里撿來的。她曾經在垃圾堆里撿到一雙女鞋,女鞋上鑲嵌了廉價的工藝水鑽,這麼一看就很假的東西,卻讓她魂牽夢縈許久。這枚粉色發卡上的鑽石比女鞋還要精緻華美數倍,她不想還,她哭鬧著希望能改變兄長的想法。
「留給我吧,塔婭好想要。」
最終還是被哥哥奪走了。
「聽話,這東西,我們不能要。她還給了我十美元。」
那個女學生明顯來歷不一樣。
哥哥的腳步矯健如獵豹,很快在巷子裡奔跑,他速度像風一樣。
可惜阿泰最終還是沒能還上。剛走出貧民窟,女學生就因為腹中一陣絞痛進了醫院。
這枚髮夾放了三天,沒等到主人。
後續三天,如女子所說,暴風雨來了。
狂風無情呼嘯,許多人家甚至連被褥床單都還沒晾乾,滂沱的大雨就來了,貧民窟破敗的房屋抵擋不住又一次洪水的侵襲。
這一次阿泰沒有那麼幸運了,貧民窟死了幾萬人,他八歲的妹妹被水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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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臨近解放碑的熱鬧夜市里,一個打氣球的攤位,周眠洋抱著一個半人高的娃娃,人都傻了。老闆面無表情抽著煙,有一口沒一口地悶抽,似乎也沒想到,自己今天晚上要破產了。
江雪律站在攤位前,一條白線橫亘在他面前,他手托著氣槍。
少年眼睛微眯。
白皙的側臉藏在槍後,更顯線條俊秀。
周圍的人已經里三圈外三圈,將他包圍,有人在舉著手機在錄像。「怎麼回事?這裡發生了什麼?」、「這是在打氣球?怎麼站那麼遠。」、「一個英華的學生百發百中,贏了三個娃娃,現在剩下最後一個大娃娃,據說是限量版的,老闆怕他再度得手,往五米開外又劃了一道白圈。」
前九個都中了,如今這是最後一槍了。
老闆就拿粉筆重新劃了距離。
少年被迫端著槍,往後退。
「嘖嘖怎麼這樣,老闆,你擺攤輸不起啊。」周眠洋說道。
老闆朝天翻了一個白眼,掐滅了菸頭,用混不吝的口氣笑罵:「是啊是啊,我是輸不起啊,我這裡都是小本生意,一開始是我輕敵了,我認栽。你們幾個小子一人拿了我一個大娃娃還不夠啊,這群後生仔最好趕緊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