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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可當他抄起掃把衝出去時,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英雄。
「綁匪也戴帽子口罩,有沒有可能是一場自導自演?」警察冷靜地寫下筆錄。
「絕無可能!」超市店員矢口否認,昨日那顧客戴帽子和口罩雖遮住了大半張臉,可口罩勾勒出鼻樑和眼睛,他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屬於年輕人的眉眼。
與綁匪那種凶戾截然不同。
「有監控嗎?我們比對一下。」
——
周霽回到住所。
他握緊了手掌,何柯柯的順利出逃在他意料之外,這種傀儡脫離掌控的滋味他很不喜歡,不過何柯柯的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很糟糕,精神暗示也下了,他不用那麼緊張。
贖金到手了,他該解決的是剩下兩個孩子。
恰在這時,他注意到了楊霖的目光。
那個處在中間的孩子蜷縮在黑暗中,像小動物一般怯怯看他。到底是小孩子,不會掩飾,那種明明十分害怕,卻又認真小心翼翼的目光,逡巡在他的眉毛、鼻子和嘴唇。
是在記他的相貌麼……倒是很聰明。
周霽眉頭猛跳,眼底殺意一閃即逝,很快又平靜下來。
成年人感官敏銳,一個人的殺心掩飾不住。
可兒童不經世事,暫時無法察覺。
聽到自己父母承諾了給錢,綁匪也同意錢到手放人。剩下兩個孩子皆鬆了口氣,以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了。
楊霖並不知道,索要巨額贖金又沒有戴頭套的綁匪,撕票可能性極大,他只是以幾分鐘抬頭一次的頻率,悄悄記住著綁匪的樣貌。
對於一個七歲孩子而言,這種抬眸與逃跑一樣,都極為需要勇氣。
他在心裡自我鼓勵:我打小就是一個很膽小笨拙的人,是別人背後的跟屁蟲。別人背東西,兩三遍就能記住,我需要七遍、八遍甚至是十遍!
可我鼓起勇氣多看綁匪幾眼,就能把這張臉牢牢記在心底——
綁匪眼中不起眼的螻蟻,也有奮死一搏的決心。
平生最大的勇氣莫過於此,可惜,在綁匪眼裡,他沒那個機會了。
最後一個孩子,陸小寶比較天真,他以為綁匪單純要錢,於是電話里哭著喊著,「爸媽,他要多少,我們給他多少,他要五百萬美金,我們給他一千萬就是了!爸媽,我好害怕……」他以為綁匪是貪得無厭的豺狼,滿足胃口就行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等他成功回到家裡了,一定讓爸媽去把人抓住。
這三個孩子,無論是膽大、天真還是怯懦,沒一個想當炮灰。
可最後都死了。
這一夜他們喝下了摻安眠藥的水。
——
拋屍最好的地點在哪裡?
要麼是懸崖下的深山老林,要麼是一口無人的枯井,都十分偏僻荒涼,即使十年過去,化為森森白骨,也不會有人發現。
這口井是他精心挑選的,夏日雨水充沛,會升起綠水清萍,秋日無雨會幹涸枯竭。
周霽心裡知道。
他有點水的情結,呂嘉樂死於泥濘,還要是濕潤的泥。花年年死於河流,仰望天地,河流為枕,死法是最唯美的。他決定,把這個孩子丟入井裡。
這口井足足有數米深,一旦選擇丟下去,不死也殘。
江雪律看見。
男人把車停下,解開安全帶,繞到後車廂。他似乎在安靜端詳著什麼,又仿佛在欣賞自己的藝術品,隨後他把昏睡中的一個孩子抱了出來。
最後他蓋上了井口灰石板。
清晨的霧靄中,這口井好似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又似一座死寂的墳場。風呼呼吹過,隨風飄搖的秋葉好似在奏響哀歌,男人耳邊隱隱傳來一聲城市喪鐘和孩子的哀求。
讓這孩子如秋葉慢慢凋零,也是極美的一種死法。
男人滿意地笑了。
片刻後,他驅車離開,江雪律才從一棵巨樹後走了出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沒有輕舉妄動,確定綁匪走後不會殺一個回馬槍,他才下山用公共電話亭報了警。
——
周霽手裡還握有一名人質。
敢記他相貌,這個看似笨拙實則膽大的孩子,值得他最後動手,周霽想過掐死他,可兩億贖金值得他給對方一份體面。
他也給這孩子精心準備了一處與水有關的地點。
第三處地點,江雪律也是在夢中看到的。
他比綁匪晚幾分鐘到達那個地方。
夢境裡,他只看到了井蓋和幽長的地下通道。那個叫楊霖的孩子,被放在通道里,沼氣侵蝕他的呼吸,四肢蜷縮臉龐蒼白,身體僵硬毫無知覺,救我是他最後的呼喊。
江雪律不確定是哪一處,因為這裡的井蓋看起來都一個樣子。直到他看見一條細不可察的拖行痕跡,延續到一處井蓋,他才確定是這裡。
夢與現實再度重合,如出一轍。
他再次用公共電話亭報了警。
事到如今,男人手裡沒有人質了。
想起那篇官方文章,江州市警局想知道綁匪的相貌、車牌號和出沒地等,江雪律拉開書包,書包里有一幅A4紙畫的肖像畫,他找了個列印店複印幾份,然後寄出去。上面附有車牌號、兇手住址等信息,他把自己看到什麼,都事無巨細地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