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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杯中,濺起一點漣漪。
兩隻杯子碰到一起,隨後一飲而盡。
酒入吼中,先是一點點酸,再是甜,甜味厚重,回味時,那股還沒釀好的澀意湧上來,酸甜苦三味混雜,最後舌尖殘留的,只有淡淡的,梨花的香。
「果然是好酒。」孟雲客又倒了一杯,輕輕地嘬飲,「從小你就喜歡梨花,想在府里都種滿梨樹,可裴伯母卻不讓。沙場上拼命的將軍家眷,都格外虔誠,梨與『離』同音,不吉利,伯母關切伯父,不許你在府里種梨樹。後來你長大了,裴昭大哥給你在外面買了偌大的院子,種滿了梨樹。你封懷王也不願意走,那兒就成了懷王府。」
那酒不烈,卻很讓人醉,孟雲客一雙眼霧茫茫的,笑得失了神:「我記得……懷王府的梨樹都是你親手種的,你說等花好了,你要釀梨花酒,第一個就送給我,裴昭大哥只能做第二個。裴昭大哥聽到,三天沒有理你,你急得上躥下跳,來找我想辦法,在他生辰那日親手做一頓飯,給他賠罪,後來……」
裴緩失笑,接著道:「後來廚房整個被燒了,你的裴昭大哥被氣得夠嗆,可看到自家弟弟一臉灰,突然又生不起來氣。」
「你看裴昭大哥面色鬆動,急忙說,到時候酒好了我們一起喝。」孟雲客眼泛淚光,舉起酒杯,「我敬你,裴昭大哥。」
孟雲客定定地看著眼前人,他那慣來挑起的眼尾慢慢地放下來,嘴角輕抿,清冷無極。
他的眸中有什麼東西在碎裂開,可他控制力極強能將其好好地壓住,只泄露一星半點。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趙猛……曾給過我一封信,是成之留給我的,那時我便知道成之已經不在了。我進宮去見父皇,父皇告訴我,裴成之中毒身亡,而父皇自己也中了毒。為了不引起朝堂紛爭,他只能壓下消息。」
孟雲客看他,道:「成之被人害死,我是無論如何都要給他一個交代,才不辜負我與他相交一場。父皇不讓我大肆調查,我便只能暗地裡行事。也是我無用,至今也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
「裴緩」舉高酒杯,琉璃透明,映出一雙眼。
那雙眼形狀和他的一樣,卻總是彎彎帶著笑,像是討好他的可憐小狗。
那個人總說,他就是兄長的小狗,一輩子跟在兄長身後,什麼也不怕,兄長會庇護他一生。
可就是這樣的小狗,怕疼怕傷嬌氣的小狗,割開自己的手臂,將全身的血換給了兄長。
那該有多疼。
赴死的他該有多怕。
「裴昭大哥……你為何會以為自己是成之?」起先孟雲客還覺得裴昭像是故意為之,後來旁觀他種種行為,確信他不是裝的,裴昭是真的以為自己就是裴緩,就是成之。
裴昭搖頭:「我也不清楚,我也是最近幾日才清醒過來,想起來自己究竟是誰。」
吉祥坊里,左炎墳邊,他的血流了那麼多,一次一次地勾起他內心深處關於失血的記憶。他被掩蓋、被模糊的過去,也逐漸清晰。
他是裴昭,字懷之。
是青雲直上的狀元郎,是裴家引以為傲的長子,是長安最明媚的月亮。
是裴緩,裴成之的兄長。
所有人都說他是裴緩,一層一層的迷霧在他身上遮擋,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裴緩。
可偏偏有人穿過層層的迷霧,看清了他的心是誰。
——「懷之,你在哪兒?」
那輕柔的聲音在耳邊盤桓,裴昭笑了笑,將杯倒滿酒,舉起來敬眼前人:「子毅,我替成之謝謝你。」
孟雲客被這一句話震得落下淚來,他咬咬牙,反手抹去眼淚,知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
「三皇兄馬上就要啟程去兩江,機會只有這一次。」
若是讓孟欽就這麼去了兩江,裴昭、裴緩的事情就兜不住了。一切一觸即發,孟雲客也是沒法,才在這個關鍵時刻找上裴昭。
裴昭卻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來找我之前,見過陛下是吧?」
孟雲客身上有龍涎香的味道,是裴緩不喜歡的,卻是裴昭喜歡的。
陛下給他賜香時,賜了一味龍涎香在裡面。
裴昭陡然想起在乾元宮時陛下說起裴緩不喜歡龍涎香的過往,那時陛下其實就在點著他的身份,也在引導他想起自己。
陛下需要裴昭歸來,卻又不敢說得太直白刺激他,想來那些有關於裴昭、裴緩中毒的事情,都是陛下編來安撫他的。
孟雲客愣了一下,點頭:「是。
「昨日父皇讓三皇兄去兩江,離開宮後,我一個人來了懷王府,站在後院的牆角,看了很久的梨樹。三皇兄若從兩江回來,等著他的就是太子之位,那時我再想給成之討回公道,也很難逆天而行。唯一的機會,就是讓他在兩江犯錯,罪無可赦的那種錯。我心裡有了幾個計劃,正想來找你,不過還是有些猶豫。這時父皇身邊的梁公公親自來了我府上,帶我去城郊的一處極隱秘的莊子,在那兒,我見到了父皇。
「父皇沒有和我多說,只讓我有什麼想做的,都來找你商量,不用再回他,父皇還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孟雲客拿出一枚白玉龍佩,赤色龍佩調動暗影營,白玉龍佩則是用來調動長安城外各州府的府兵。
陛下對世事洞若觀火,只是外有衛相,內有嘉貴妃,晉王又軍功赫赫,無人能及。他的棋不能走錯一步,撐到今天,怕也是在等這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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