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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整個頭顱,然後是肩部,軀幹……一個人類,從那生物的“嘴”里慢慢出現了。
那個人閉著眼,身體蜷縮,看起來無知無覺。他並不是自己爬出來的,是怪物擠壓喉嚨肌肉,一點點把他弄出來的。
怪物的這種動作很難形容……似乎也不能用“吐”來描述。
要說這場面最像什麼……其實最像在分娩。
只不過母體不是人類,使用的不是產道,娩出的也不是嬰兒。
人類的身體全部出來後,他落在了成堆的銀杏葉上。看起來像外國人,棕色皮膚,身量不高,面相比較年輕,留了點小鬍子。
他掉在葉子上,身體緩緩下沉,就像正在陷入流沙。
灰發生物繼續抽搐著,“嘴”里又出現了下一個頭頂。
這次出現的是女性,東亞長相。尤里辨別不出她是哪國人,也看不出具體年齡,反正肯定也是年輕人。
第一個人被葉子埋了一半,第二個人也開始下沉。
灰發生物還在蠕動,嘴裡還有第三個頭頂。
尤里想辨別這些人是死是活,但視野怎麼也拉不過去,看不清。
忽然,他想到了前不久伊夫市發生的事——家居廣場裡一群人誤入新出現的精靈圈,有好幾個人進入淺灘後一去不回。這些人是活著失蹤的,不是被精靈殺死後帶走的。
照此來看,眼前這幾個人大概率也還沒死。
那麼,是不是應該救他們?
尤里不知所措。
貝洛叮囑他只偵察,不要與任何人或精靈互動。可是面對現在的情況……真的可以無動於衷嗎?
就算要救人,到底應該怎麼救?應該現在立刻結束觀察,回到身心合一的狀態,闖越外面的防線,全力奔跑過來……和這些人戰鬥嗎?
尤里估量著:我能打敗這個灰頭髮的巨大生物嗎?
也許能。它看起來非常笨重,會服從人類,不太像能戰鬥,而且一看就不太聰明的樣子。
那……持槍的人類呢?
精靈不怕小口徑槍械,但會怕重火力武器。如果頭顱或脖頸的結構被完全破壞,那就必死無疑。
不過,人類的反應一般比較慢,他們不一定能打中……
要攻擊人類嗎?
以前貝洛說,如果你真心想傷害某個人,並願意承擔隨之而來的後果,那你就可以動手。
現在的情況算是可以動手嗎?我發自內心想傷害這些人嗎?
尤里辨別不出來。
憑第一直覺,他當然想救那些昏迷的人,但他判斷不出持槍的人到底算不算“邪惡”。
萬一他們其實在做某種好事呢?萬一只是我無法理解呢?
在千思萬緒中,最終尤里穩穩抓住了其中一個念頭:去求助貝洛。
對啊,以前不是已經想好了嗎?在我無法判斷的時候,只能讓貝洛替我做抉擇……
隨著各種念頭亂竄,尤里的專注力下降了,視野開始漂移、模糊。
他再次嘗試集中精神,視野卻很難移動,只能集中在下沉的人類身上。
現在一共有四個人了。灰色生物正在“吐出”第四個,不知道它身體裡還有沒有第五個。
看著這一幕,尤里心中響起一個清晰的聲音:來不及。
即使我立刻身心合一,回到貝洛身邊,爭分奪秒說清楚事情,讓他快速思考,給出指示,我再全速趕回來……也來不及。
這會兒,金色樹葉已經幾乎吞沒了第一個人,他只剩一隻手臂在外面了。如果不立刻把他拖回來,恐怕就來不及了。
於是,森林中突然掀起一陣狂風。
帳篷布與樹木簌簌顫抖,枯黃色與金黃色的葉子交織在一起,如暴雪般飛舞。
持槍的四人吃了一驚,立刻把領導模樣的中年男子護在中間。
“是精靈?”那人喊了一聲。
尤里突然清醒過來,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在身心分離的情況下,用精靈的力量影響了現實環境。
對他來說,這是很新奇的體驗。
在之前的種種行動中,他見過別的精靈這麼做。比如深秋藉助穿堂風闖進亞歷山大家裡亂翻,還試圖拖走做客的女孩,那時她並未使用真實身體。
尤里也練習過,但很少能成功。
念頭清晰之後,他就想再嘗試一次。可這次有點難。
視野還未穩定,他突然被一股力量推開了。
他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自己成了一堆落葉,被極為強勁的風從地上掀起來,失去形體,失去平衡,被衝散飄到數十米外。
那股力量來自視野沒看到的方向,它不像是風,更像一把巨大的鐮刀,能把空氣和森林一起劈開。
幸好尤里現在是身心分離的狀態,如果他本人在這,不知道後果又會如何……
等等,巨大的鐮刀?
這個念頭閃過後,尤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視野震盪得厲害……他用盡全力,朝那股力量所在的方向看去。
一個淺色的身影,從有緩衝區的帳篷里走了出來。
蒼白的皮膚,垂到小腿的白色長髮……與從前不同的是,她現在不再只用長發遮蓋身體,而是穿上了浴袍一樣的簡單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