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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回頭,到二人目光相對,其實不足一秒鐘。
這麼短的時間裡,佩倫的意識中升起了逃走的衝動,但他的身體來不及做出決策。
突然,佩倫的胸前感受到一股小小的衝擊力,他稍微退了一步。
他低下頭,外套拉鏈里傳來了細微的焦糊味。
那個位置里,有他事先藏好的小攝像頭。
機身小巧,自帶網卡,可清晰收音,音畫實時同步到電腦。技術支持來自樹籬村的安娜。
之前伏爾甘去廣場時也戴了這個,但她沒拍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桌前那個人對佩倫微笑,像見到熟人一樣揮了揮手,指指身邊的空位:“來,坐這邊吧。”
佩倫端著餐盤,順從地默默走了過去。
在攝像頭被毀掉之前,不知道它拍到了多少東西……
從轉身到看見那個人,也許時間太短了,鏡頭並沒有對準……貝洛他們能看清嗎?
沒看清也好。
如果他們看見了這個人的臉……他們現在一定會陷入突如其來的迷惑與恐慌。
因為……佩倫認識這張臉。
他不認識知曉者。但他認識和他打招呼的這張臉。
這是忍冬。
在廢棄園區里,忍冬暫時把視力分給了佩倫,即使沒有眼鏡,佩倫也能清晰地看到這個精靈的臉。
時間沒過去太久,佩倫不可能忘掉,不可能記錯。
現在佩倫才意識到……阿波羅說過,那位知曉者是銀灰色頭髮,金色雙眼。
忍冬也是這樣。
銀髮和金眼睛在精靈里並不算罕見。所以佩倫也好,同樣見過忍冬的貝洛與尤里也好,他們都沒有對這些特徵產生太多推測。
不過……眼前這人是黑髮黑眼。這一點倒與忍冬不同。
他穿的也不是破舊襯衫,而是款式樸素的男式冬裝大衣。他的雙手戴了毛線手套,全身看不到脖子以下的皮膚。
佩倫坐下之後,知曉者先開口了:“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戴著的東西可以拍攝我對吧?我把它毀掉了,不好意思。我不願意被這樣拍到,倒沒有別的原因,只是不喜歡。”
佩倫沒有直視他,而是低頭看著紙盒裡的漢堡。
“不要害怕,吃東西吧,”知曉者說,“我只是想跟你說些話,不會做別的事。”
佩倫這才留意到,知曉者面前也擺著餐盤。
他點了可樂,巧克力聖代,咖啡,熱巧克力,還有一份甜筒冰淇淋,已經吃完了,只剩下墊手紙。
全是甜品和飲料。
察覺到佩倫的目光,知曉者主動解釋道:“我知道這樣很奇怪,普通人應該點一些主餐的。但看到炸雞的時候我有點噁心,實在不想吃。”
知曉者注視著佩倫的脖子。“你沒有聲帶,不能說話對吧?”他說,“動嘴唇說話就可以了,我能看懂。”
佩倫不是怕他看不懂,而是根本不敢說話。
之前佩倫看過阿波羅的陳述。阿波羅提到過,面對知曉者的時候會非常恐懼,不是怕對方的具體行為,而是會感到無處不在的威壓感。
現在佩倫親自感受到了,確實如此。
對阿波羅來說,這種恐懼感肯定很陌生;但是對佩倫來說,它卻是一種熟悉的感覺……
很多年前,當他進入紅李子大宅進行易物儀式的時候,面對那位更古老的知曉者,他也感受過發自靈魂的畏怖。
和現在的感覺非常相似。
知曉者笑眯眯地說:“你還是很怕我。算了,說讓你別怕你也做不到,那就慢慢適應吧。對了,你會不會好奇,為什麼這裡的其他人一點也不怕我?”
佩倫確實想到了這一點。他稍稍點了下頭,想聽知曉者說下去。
“因為他們不認識我,”知曉者說,“對他們來說,我只是坐在這的無名之輩,他們對我的存在沒有任何概念。而你們不同,在沒見到我之前,你們就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了。”
佩倫暗暗感嘆:原來如此。幸好如此。
如果普通民眾集體陷入恐懼,不知道還要發生多少災禍。
知曉者說:“其實你不必來找我。我這幾天去了一些地方,觀察了很多人,現在心情很好,身體也沒有不舒服。我很愉快,不會殺他們的。”
說到“他們”時,知曉者左右看看餐廳內,又看向玻璃窗外的街上行人。
他指的不僅是身邊的人,而是這些天以來,他遇到的所有人。
佩倫醞釀了一下情緒,終於敢開口問話了。他用口型問:“你為什麼認識我?”
“你也認識我吧?”知曉者全身轉向佩倫,單手撐在桌上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你認識這個面孔。”
佩倫點了點頭。
知曉者說:“我‘接收’別人的時候,會得到一些他們的記憶與意識。不會很多,都是零零散散的。就像你看著街上的車輛,大樓,來來往往的人,你不會記住每個面孔,不會記住所有細節,但這一天下來,你總是會記住一點什麼的。我獲得的信息也是這樣。除非對方強烈地希望我記住某件事,那我也能吸納得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