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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約很識抬舉,一句推辭的話也沒有,笑道:“我不求冒尖兒,總是盡心辦差,替掌司分憂,我就知足了。”
這話說得張掌司心裡熱騰騰的,讚嘆不迭,“真是好姑娘,我沒看走眼。”
事情定下了,人也選好了,各大衙門都放了心。年味兒越來越重,都緊著置辦過年事宜去了,只抽調出幾個小火者,把做好的衣裳裝了車,趁著天色將晚不晚的時候,往順貞門內運送。
如約已經兩年不曾走出過新房夾道了,乍然走到開闊處,心境也舒展開了。順景山東沿往南行,裡頭有好長一段空曠處,路上連半個人影也沒遇見。
太陽還掛在西邊高牆上呢,城裡不知哪戶性急的人家點起了二踢腳,“咚——叭——”,尖銳的響聲,在半空中炸開了花。
並肩而行的兩個人,到這時才正經說上話。如約問:“後來他們審你了嗎?”
楊穩還是那樣溫和的語調,輕描淡寫說沒有,“案子結了,斷他醉酒落井,往後不會再查了,放心。”
第3章
如約笑了笑,“我知道會是這樣。司禮監不願意耗費精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斷他喝醉了酒,這麼一來大家都輕省,少了好些麻煩。”
楊穩“嗯”了聲,朝著空曠的天際呼出一口濁氣,嘴裡喃喃著:“天兒真冷啊,上回這麼冷,還是五年前吧!”
五年前的冬天,不單天冷得厲害,連人心都凝結成了冰,一輩子都化不開了。
他和她,實在是世上最苦的人了,原本都該有錦繡的前程,怎麼會一個做了太監,一個想盡辦法摸進針工局,干起了這人下人的營生呢……
所有一切,都得從晉王政變開始說起。
晉王是先帝第三子,孝成皇后所生,與太子慕容淮都是一母的同胞。尋常人看來兄友弟恭,從不生半點嫌隙,可就是這樣一個好兄弟,趁著先帝殯天,新皇還未登基的那一小段時間,扣押了所有回京祭奠的藩王,誅太子於壽皇殿,以雷霆手段接掌了乾坤。
越是站在權力頂端的人,越對權柄有偏執的熱愛,這點本無可厚非。但一次權力的變更,會拖多少無辜的人下水,又有多少門戶家破人亡,這些苦難,登上皇帝寶座的人知道嗎?在乎嗎?
如約的父親,本來是太子詹事,掌管著東宮事務,協助三師輔佐太子。如果太子能夠順利登基,那麼父親的政途必會更上一層,作為家中的長女,她的人生也將一帆風順。像京城所有貴女一樣,除了家長里短的困擾,沒有任何傷筋動骨的風險。
但偏偏老天作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血淋淋地讓她體會到了。太子身邊的人,幾乎一夕之間被屠戮殆盡,她的家人們,也被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至於她為什麼逃脫,可能是天意吧,頭天去大聖安寺進香,莫名避開了錦衣衛的抄家屠殺。第二天回到金魚胡同,才發現那座她生活了十二年的宅子,已經化成了灰燼。一具具被燒焦的屍體從廢墟里抬出來,她辨認不出哪個是她的母親,哪個是她的兄弟姐妹。
無數人在惋惜,卻沒有人敢多說一句。皇城裡頭變天了,太子做不成皇上了,太子詹事哪裡還能活命。有人小聲議論著,錦衣衛是頭天夜裡來的,子時前後聽見胡同里傳出哭喊聲,逃出去的人也被抓回來殺了,所以那些燒毀的屍首,才都躺得齊齊整整。
她聽著,只覺心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寧願跟著全家一塊兒死,也不願意一個人苟活在世上了。活著對她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殘忍和折磨,她要把自己揉爛了重組多少回,才能支撐起沉重的身體,重新在世間行走啊。
現在回頭想,好在那天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沒有失態跑進廢墟里,否則這會兒也已成了刀下亡魂,還怎麼圖謀為家人報仇。她知道,錦衣衛早晚會發現錯漏,早晚還會暗中獵殺她,她當時能做的就是離開京城,找個地方暫且藏身。於是她輾轉逃亡,先去了開封,後去了金陵。金陵是南苑王駐地,算得富甲一方,在那裡她能找到生計,三年間靠著寫字繡花,尚可以周全溫飽。
可是三年了,她不能忘記仇恨,料想新帝坐穩了寶座,那些朝廷鷹犬也該放鬆警惕,不會再執著於追尋她的蹤跡了。她得想個辦法回來,恰好常買她繡活兒的主顧里,有個獨自一人被捨棄在江南的姑娘,因母親生她難產而亡,自己又染了黃疸,祖母斷言她刑克父母,讓人把她送回了她母親幾近荒廢的老宅。
如今朝廷要採選,他爹捨不得續弦夫人所生的女兒,就想到了她,一封書信招她回去。如約便去央求她,自己願意給她做婢女,求她帶她回京。姑娘是個善性人兒,也不問她為什麼,就點頭答應了。
可惜好人不長壽,她們走的是水路,運糧的漕船船幫很矮,姑娘在會通河上失足落水,等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從小伺候她的烏嬤嬤嚎啕大哭,既是自責,又害怕回去不能交代。自家兒女的身契都在家主手裡攥著,要是問罪,不知又要被變賣到哪裡。
如約替她安葬了姑娘,小心翼翼給烏嬤嬤出了個主意,“反正魏家就想送個女兒進宮,我一個人無依無靠,無所牽掛,在哪兒都一樣。嬤嬤要是答應,我就替了魏姑娘,這樣嬤嬤回去就能交差了,也不枉我們交好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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