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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千戶嗤地一笑,“姑娘當錦衣衛衙門是肉攤兒?腰子一雙一雙地賣?別說錦衣衛,就說司禮監,不也是一位掌印嗎?”
如約不由失望,果然是余崖岸,除了他,再沒別人了。
但有沒有別人,又有什麼分別呢。這錦衣衛上下,都是殺害她們全家的兇手,即便指揮使另有其人,難道就沒沾上她親人的血嗎?
心裡雖然不平,卻也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隱忍。便不再多言了,跟著這千戶出了午門。
錦衣衛衙門在宮外,和承天門還隔著個五軍都督府,走過去很有一段路程。她心裡其實很納悶,為什麼那種喊打喊殺的衙門,不配備幾位大夫,要跑到宮裡來找人?可不該打聽的事不能打聽,只管悶頭跟著這千戶穿過西朝房夾道,一路進了官衙正門。
有生之年,她都沒想過會上這兒來,若是來,必定是被拿住了,押進來受刑畫押。可世上之事,瞬息萬變,莫名其妙就有了糾葛,想逃也逃不脫。
而那千戶很高興,響亮地向內喊話:“我找見一個能上藥的,不是粗手笨腳的太監,是個水靈的宮女。”
正堂里的人紛紛轉過頭來打量,仿佛一個女的活物有多稀奇似的。
“老李,還是你能幹。”有人打趣恭維,眉目流轉間,儘是顯而易見的曖昧。
姓李的千戶揚了揚手,也不理會他們,徑直把如約帶到了東邊的廂房外。
篤篤敲門,莽撞漢子捏出了柔軟的嗓門,“大人,上藥的來了。”
房裡人說“進來”,刀鋒過雪的聲線,讓人心頭生寒。
李千戶推開了門,比比手,示意她進去。
如約提袍邁進門檻,打眼就見余崖岸精著上半身,撐腿坐在南炕上。曳撒扇面般敞開,劃出個流暢的弧度,相較於暗紅的緞面,他那肌肉虬結的臂膀,卻白得有些慘然。
饒有興致地盯住她,他牽起了一邊唇角,“魏姑娘,是你?”
他像野廟裡令人驚怖的邪佛,那雙眼睛能洞穿骨肉一樣。練家子,身上沒有一絲贅肉,話音方落,人慢慢站了起來。
這廂房不大,屋裡落著厚重的帘子,四角都很暗,唯獨窗簾交接處射進了一道光瀑。他就站在光帶中央,翻滾的細密煙塵瑩然發亮,日光描繪他的輪廓,但他的面目卻因逆光,匿入了陰影里。
如約看見他胸口交叉的舊傷,日久年深,變成了暗黑色。右胸前覆蓋著紗布,撤下綁帶後,血跡在紗布上乾涸了,邊緣發烏,像個血洞,看上去觸目驚心。
余崖岸原本是等著她驚慌失措的,畢竟年輕姑娘,猛然撞見光著上半身的男人,應當避之唯恐不及,可他好像料錯了。她的眼神只是微微閃了閃,有些尷尬,但不慌張。聽他打招呼,謹慎地向他還了一禮,如此而已。
他的興致漸漸被她挑起來了,視線沒有離開她,淡然問一旁的千戶:“鏑弩,你是怎麼找見這位姑娘的?”
李鏑弩看見上峰這個樣子,就知道自己這回做對了,“大人不願意太監伺候,又把沙太醫罵走了,卑職實在想不出找誰給大人換藥,就想著上宮裡碰碰運氣。誰知機緣巧合,恰好遇見這位姑娘,卑職喊了一嗓子,姑娘心善,就跟著來了。”
如此糙人,也懂得粉飾太平。明明是生硬的下令,向上回稟的時候,卻把她曲成了自願。
這也算為她說好話吧,如約晦氣地想。如今人已經來了,再糾結那些沒有必要,遂轉頭對李鏑弩道:“千戶,勞煩替我預備溫水和乾淨的巾帕。”
李鏑弩說好,轉身大步流星出去了。當然不是自己動手,高喉嚨大嗓門地喊:“小方!小方!打溫水,送新手巾進來。”
廂房裡,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如約勉強笑了笑,“大人身上有傷,快坐下吧。”
余崖岸這才落座,耷拉在腰上的衣裳慢條斯理地往上扯了扯,右臂套進了袖子裡。
“你我有緣。大海里撈人,居然能撈著姑娘,真是讓人預想不到。”
他說話的語調很悠然,那種胸有成竹的篤定,聽上去高高在上,令人不適。
如約呵了呵腰道:“奴婢是替我們娘娘上內閣傳話的,沒想到半路上遇見了李千戶。千戶有令,奴婢就跟著來了,只是奴婢沒有替人上過藥,恐怕粗手笨腳,傷著大人。”
余崖岸說不礙的,“本就是我麻煩姑娘,怎麼能挑姑娘的錯。”邊說邊一笑,“姑娘在我跟前,不用自稱奴婢。咱們都是替人當差的,不過職務不同罷了。”
他有意自降身價,卻讓如約芒刺在背,“大人客氣了。奴婢是宮女子,見了主子和外朝的大人們,自然要以奴婢自稱。”
她喜歡按著規矩辦事,余崖岸也不勉強,一手擱在桌上,撫觸著桌面微微凸起的結疤,曼聲道:“姑娘進宮跟的是金娘娘吧?我聽說金娘娘犯了錯,降了位份……姑娘還是另尋一個好差事吧,留在永壽宮,怕不是長久之計。”
如約聞言抬起了眼,錦衣衛是朝廷鷹犬,皇帝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差事都交給他們去辦,要論官員們的運數,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
他說不是長久之計,可見外朝的火早晚會燒到金娘娘身上。永壽宮要是呆不下去,倒真沒有好去處能安置自己了,除非忍辱負重去廊下家,否則就得回針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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