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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中呢,這宮女吃餅的樣子很稀奇,先是喜滋滋咬一口,後來就噎住了。也不知是餅子太乾咽不下去,還是味道不好,齁著她了,總之一咀一嚼,仿佛品出了世間百味。
其實紫禁城中的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面具,包括這些最尋常的宮人。幾回見著她,她都是一副恭順謹慎的樣子,大概只有咬餅子的一瞬間,才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泛。
皇帝的探究也只是一小會兒,復又轉身走開了。承光殿裡稍作停留,還是要回瓊華島。今年上巳節要辦曲水宴,扎在人堆里讓他煩悶,但幕天席地坐在溝渠旁宴飲,可以讓他憶起幼時的點滴。
餅子吃完了,嬪妃們收拾妥當,清理乾淨衣裳,又補了補臉上的粉。慶幸回去的時候有小轎坐,一頂頂都停在承光門外呢,再不用靠兩隻腳硬走了。
如約得先行一步,去轎子內外查看,防著金娘娘坐得不舒坦。
可剛邁出宮門,迎面遇上了余崖岸,他在琉璃門前站著,板著臉問:“姑娘傷著了嗎?”
原來正殿裡發生的事他都知道,到底是錦衣衛。如約欠身行了個禮,“多謝余大人關心,奴婢好好的。”
嘴上說好好的,實際卻是並不好。余崖岸偏頭打量,視線落在她被燎出細洞的衣袖上。
“上回余某受傷,是姑娘幫著換藥,這回姑娘不便,余某好歹也得關懷關懷。”
如約不需要他的關懷,要不是有諸多顧忌,甚至想先從他身上下手。無奈錦衣衛作風蠻橫,也不和你多囉嗦,還沒等她推辭,手就被他強行拽了過去。
掌心有兩個綠豆大的水泡,邊緣發紅,傷得雖不嚴重,疼應該是真疼。
余崖岸抬了抬眼,他在表示關心,但那眼神卻像審犯人,要上重刑似的,寒聲道:“姑娘沒說真話。”
如約強壓下惶恐,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余大人,人多眼雜,千萬別讓人誤會。”
余崖岸一哼,“怕了?要是果真有人說閒話,余某就向皇上討了姑娘,讓你跟我回家。”
這是莫大的冒犯,不說他們之間有血海深仇,就算是尋常交情的兩個人,也斷乎談不到這上頭去。
如約頓時拉下了臉,抽回手道:“大人,我雖是伺候人的奴婢,但我不供人調侃取笑。余大人要是不尊重,就恕奴婢失禮了。”
她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讓余崖岸覺得可笑。他見過太多的女人,不管是宮人奴婢、青樓花魁,還是官家小姐,只要他想,沒有一個不上趕著巴結。如今這針工局出來的小宮人,不急於脫離苦海,一腦門子死腦筋,讓他詫異之餘又多了幾分探究,“得罪了我,你魏家滿門都要遭殃,你不知道嗎?”
這話點在七寸上,不是因為她顧忌魏家人的性命,是擔心他會順著魏家這條線順藤摸瓜,牽扯出背後的事來。
余崖岸見她彷徨,半帶輕蔑地哂笑了下。錦衣衛臭名昭著,通過這個身份走捷徑,早讓他習以為常了。小小的宮人,畢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他從她眼中看見了敬畏和忌憚,引得他產生了幾分得意。
收回去的手,終於還是老老實實攤回了他掌心上。他的蹀躞帶上掛著藥囊,每個錦衣衛都隨身攜帶傷藥,雖說治療燙傷未必對症,但減輕些疼痛還是可以的。
小藥瓶上的蓋子,被他用拇指撇去了,藥粉沒頭沒腦地往她手心上一頓撒。余指揮用起價值千金的金瘡藥來,真是毫不吝嗇。
如約耐著性子等他表達完了體恤,退後一步朝他躬了躬身子,“多謝余大人了。奴婢是宮內人,不敢領受余大人垂愛。余大人善性,但落於外人眼裡,奴婢就是犯了宮規,主子計較起來要受重罰的。”
確實,照著慣例來說,宮裡的一草一苗都屬於皇帝。這些伺候人的宮女,是未記名的侍御,皇帝可以不動心思,但官員不能覬覦,這是立朝兩百年來的規矩。
余崖岸的唇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姑娘多心了,余某隻想向姑娘表示感激罷了。”
如約暗想最好是她多心,否則招惹了他,必定會引出大亂子,行事就要難上百倍千倍了。
承光門內傳來說笑聲,是皇帝攜嬪妃們出來了。如約忙退到小轎旁,畢恭畢敬垂下眼,等著金娘娘上轎。
余崖岸則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迎接皇帝出宮門,侍奉他登上御輦。御輦精美華貴,用的是三十六人抬,清一色身量的錦衣衛抬起雕花杆,穩穩上了肩。余崖岸翻身上馬,在前引路,隊伍綿延了十來丈遠,前頭的進了廣寒殿,末尾的小轎還在半路上。
金娘娘撩起了轎窗上的垂簾,探出半張臉來調侃如約,“你和余指揮,果然有些首尾。”
如約說沒有,“娘娘要是不信,往後隨駕出宮,奴婢就不跟著了。”
金娘娘正要說話,另一邊的繪雲陰陽怪氣接了口,“娘娘最擅做好事兒,要是魏姑娘真有那心思,娘娘成全了她,也算賣了余指揮一個人情。”
如約聽了也不惱,輕聲細語道:“繪雲姑姑再有兩年就出宮了,娘娘該先想著她才是。要是能指個好人家,將來封誥做夫人,在外頭給娘娘支應著,照舊是娘娘膀臂。”
這下子繪雲不說話了,惹得金娘娘一陣暗笑。在她眼裡,這些宮女和貓狗一樣,年歲大了,到了春天要鬧春,一個個都盤算起嫁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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