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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約笑了笑,只說老祖宗過獎,隨意給敷衍過去了。
關於她的字,確實有童子功,打四歲起就開始拿筆,每日飯可以不吃,字不能不練。她父親的丹青書法是一絕,逢到要過年,來討字兒的人很多,甚至紫禁城各大宮門上的對子,都是她父親寫的。自己托生在這家裡,父母的薰陶讓她受益匪淺,她父親雖是文人,但有錚錚的鐵骨,自己的性格和他很像,就是認死理兒。這個脾氣怎麼說呢,有好處,也有不好的地方。逢著盛世是清流,但要逢著亂世,寧折不彎,最後大抵只能玉石俱焚。
其實想到這裡,她心裡總有些疑問,如果太子果真像慕容存說的那樣無道,她父親還會義無反顧地輔佐他嗎?父親不是個愚忠的人啊,難道預見百姓會水深火熱,仍舊擁立太子,而痛罵晉王?
手裡的銀匙慢慢在甜湯里攪動,她想打聽的事兒,不能直龍通問出口,須得變著方兒地布置。
“我來了這幾回,都沒見過貴妃娘娘。還有皇后娘娘,我想上坤寧宮請安去,又顧忌我這身份,怕給皇后娘娘招不自在。”
太后說起皇帝的後宮,慣常都是不耐煩的,“金貴妃就是個沒腦子的炮仗,她要是多往我這兒跑,我壽元能少好幾年。至於皇后,也不知是身上真不好,還是矯情犯懶,不怎麼愛見人,整天窩在床上。我打發楚嬤嬤過去看過,讓她活動活動,光吃不動將來孩子不好生,她也不聽,就由得她去吧。這大鄴的後宮啊,到如今是一輩兒不如一輩兒。一個皇帝,外朝再了不得,內廷麻繩穿豆腐,說出去也跌份子。”
如約倒沒對這話多心,在她看來自己並不是皇帝後宮的人,太后再怎麼說麻繩豆腐,都和她不相干。
她只是朝著自己的目標進發,不疾不徐地,講究套話的方法,和聲道:“皇上也怪不容易的,我伺候的這些日子,看他每日為朝政忙碌,有時候飯都顧不上吃呢。您還怨他嗎?事兒都過去五年了,其實他勤政,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也算告慰了先帝……”
很少有人敢和太后提起這個,幾乎是話風一有徵兆,她就斷定這丫頭來給皇帝做說客了,立時拉下了臉子。
“你不用給他說好話,這皇帝原不是他的,他搶到了手又埋怨辛苦,難道還要我心疼他?這件事兒,就算過去了十年二十年,就算到我死,我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一副多狠的心腸,篡他哥子的位,殺了他哥子,連攸寧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肯放過,大冷的天兒把他沉進池子裡……說起這個,我的心都在滴血。你跟了他,你們是一夥的,我原以為你和旁人不一樣,到底你也不能免俗,一心向著自己的男人。你回去告訴他,用不著派人到我跟前遊說,沒用。我就住在這咸福宮裡,就讓慈寧宮空著,讓滿朝文武和全天下百姓知道,我不承認他這個皇帝,也不稀罕當他的聖母。”
太后這麼激憤,無端讓她有些擔憂,如果情有可原,為什麼一個母親能記恨兒子五年,依舊不選擇原諒?
袖下的手,悄悄緊握成拳,她勉強按捺住心頭的忐忑,一點點接進真相,“老祖宗息怒,不是我要替萬歲爺說話,我只是覺得在先帝爺眼中,沒準兒萬歲爺也是可堪重託的兒子呢。先帝爺臨終前,不是曾經召見過他嗎,或者交代了什麼要緊的遺言,也不一定啊。”
太后發笑,“遺言?確實有遺言,先帝知道他狼子野心,擁兵自重,臨終前再三地告誡他,千萬不能兄弟相殘,不能讓這江山陷入水深火熱,但他聽了嗎?”太后緩緩搖頭,“他沒聽,他誰的話都不聽,先帝前腳咽氣,他後腳就把他哥子斬殺在了先帝的梓宮旁。他這是活生生打他皇父的臉呢,他要讓先帝看見,他才是眾望所歸,他才是真龍天子。我知道他哥子有很多虧欠他的地方,但當真有這麼恨嗎?非要趕盡殺絕不可嗎?”
如約只覺身上一陣陣生寒,這顆心被凍住了,砸碎了,再也好不了了。
“先帝召見他的時候,您在邊上嗎?”她顫聲問,“您是親耳聽見的嗎?”
太后說自然,“先帝臥床大半個月,我衣不解帶地侍疾,一步都沒離開過。”
銀匙脫了手,落進碗裡,她渾然未覺。半晌站起身,呆呆道:“太后,我身上忽然不大好,向您告個假,就先回去了。”
太后瞧她臉色鐵青,不由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忽然不好了?快傳太醫來瞧瞧。”
她搖頭說不必了,“我回去躺一會兒……躺一會兒就好了。”
沒等太后再說什麼,她轉身朝門上走去,行屍走肉般回到延春閣,連跟前的人朝她請安,她都沒有理會。
汪軫納罕地問金禧:“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了?”
金禧搖了搖頭,攛掇汪軫:“你進去問問,實在不成,把萬歲爺請來吧。”
汪軫只得壯著膽兒進去,小聲道:“夫人,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呀,奴婢去請萬歲爺的示下吧!”
她沒有說話,偏身在窗前坐下。夕陽照在身上,半點感覺不到溫暖,反倒越來越冷,冷得叫人牙關發緊,冷得叫人寒毛林立。
汪軫沒辦法,從殿裡退出來,壓聲吩咐邊上的小火者:“去瞧瞧,萬歲爺什麼時候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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