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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約望著她,看見她眼裡迸發出不平,但也只是須臾,光就熄滅了,悲涼地說:“皇權壓死人,你說得很是,眼下咱們家沒了能撐腰的男人,只剩些婦孺,又能怎麼樣?好孩子,我知道你不容易,聽了你的話,我心裡像刀割一樣,但……那是皇帝,痛苦委屈,你都忍了吧。你心裡要是有元直,就替他把門頭支撐起來,好賴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如今又有了清羨,這孩子雖是過繼的,但品性純良,將來一定會孝敬你的。退一萬步,皇上要帶你進宮,好賴你也是我們余家出去的,皇上總不至於看著這門戶坍塌。我知道,我一心只想著余家,讓你傷心失望了,可我一個喪子的老婆子,又能怎麼樣呢。”她說著落下淚來,捲起袖子掖了掖道,“總是在咱們門頭裡一日,就好生地過一日。萬一我們留不住你,也盼你看著往日的情分,好好看顧清羨,不枉我疼你一場。”
話說到這裡算是明白了,果然世上的人並不都像她一樣執著。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該放下就放下了。
說失望,倒也並不真的失望,原本就不指望什麼,哪來的失望一說。她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只是為了權衡還能不能留在余家,畢竟尋仇之前,得先保全自己。現在看來余老夫人很忌憚皇帝,還指著她支撐余家。那麼她的安危暫且是無虞的,至少不擔心餘老夫人為了給兒子報仇,往她飯菜里下砒霜。
舒了口氣,她說是,“婆母放心,只要我還在,就不能看著余家倒台。我也怪喜歡清羨的,和他玩得到一處去。他是個聰明孩子,我教他下跳棋,教了一遍他就會了。”
老夫人聽她這麼表態,總算是放心了,順口道:“清羨確實伶俐,咱們沒挑錯人,將來就指著他吧。”邊說邊重拾起筷子,“來,快吃呀。天兒涼了,略放一會兒就得拿下去重溫,多麻煩……哦,對了,太后發話,說重陽節讓進宮聚聚,說說話兒來著。我近來身上不大好,撂下清羨也不放心,到那天你一個人去吧,替我向太后告個假。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支應不動了,料太后是可以體諒的。”
這就是明著要成全了,這位婆母果真善於物盡其用,氣量也大。有時候想想,人與人之間總有個怪圈,你想利用別人的時候,別人也想利用你。到最後只看是刻意規避,還是心甘情願被利用罷了。
如約道好,“這種事兒,太后必定感同身受,無論如何不會怪罪的。”
余老夫人是聰明人,當然聽得出她話里的玄機,但也只是頷首,沒有再繼續。
這時清羨由保姆領進門,一見老夫人便喊祖母,但見了如約,只是眉眼彎彎地笑著,並不開口叫人。
如約遞了個兔子小饅頭給他,彎腰問:“你為什麼總不叫我?咱們在一塊兒玩了好些天,你不喜歡我嗎?”
清羨搖搖頭。
“那是為什麼呀?等我老了,我還指著你吶。”
清羨說:“二叔家的流雲姐姐,和您一邊兒大。我管她叫姐姐,管您叫母親,太不合適了。”
大家笑起來,余老夫人說:“這孩子有點兒傻,進了咱們家,就是來認母親的呀,怎麼能因著母親年紀小,就連人都不叫了。”說著往前推了推,“你不是總和我說,很喜歡她嗎,這會兒讓你叫人你又躲閃,沒出息透了。快去,好好行個禮,祖母是怎麼教你的,你可別忘了。”
清羨這才靦腆地走到如約面前,拱起小小的拳,向她長揖下去,“母親受兒子一拜。”
如約伸手把他拉到懷裡,笑著說:“我也是做母親的人了,細想起來怪有趣的。”
塗嬤嬤趁機在一旁敲邊鼓,“做了母親,責任可就重大了。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是好當的,少夫人年輕,往後還得學著看顧他吶。”
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無非是賣了自己,給這余家的嗣子謀個好前程。
如約沒有應她,不過淡淡笑了笑。但她倒是真心喜歡孩子的,清羨又生得玲瓏乖巧,他往來穿梭於兩個院子裡,到哪兒都很受待見。
反正如約是不慌不忙的,她照舊可以在一方小天地里過好自己的日子。接下來的計劃不是一蹴而就的,須得看準時機磨礪好耐心,才有可能如願。
她帶著清羨練字、看花,下著細雨的天氣,帶他乘上小船漫遊。
窄窄的河道兩側種著青竹,竹竿和枝葉向河面上傾倒,在上方搭出一個拱形的頂。她教他念詩,什麼“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什麼“翠葆參差竹徑成,新荷跳雨淚珠傾”,娓娓地和他說天氣,說心情。好像只有在這河面上,帶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徜徉,才不用費那麼多的心思,琢磨怎麼去殺人。
她這廂是平靜的,悠哉地做著她喜歡做的事。忽然得來的一個孩子,讓她的歲月都變得柔軟了。
然而宮裡的那個人卻如坐針氈。他洞悉她的一切,她在做什麼,她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甚至是她當下的悲喜,他都知道。他本以為自己晾著她,至少會讓她有些彷徨,她不是一心惦記著要他的命嗎,為什麼接下來居然按兵不動了?
可她起坐如常,並不掛念他,仿佛他只是個供她消遣的玩物,用過了,撂在一旁。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被始亂終棄,這鷹熬到最後,熬的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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