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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味連連頷首,“真真兒是玲瓏心的夫人,叫我說什麼好呢,實在太謝謝您了。那就麻煩夫人?這大熱的天兒,抱著衣裳趕針線,怪難為的。”
如約說沒什麼,“有針有線,就能幹活兒。”
“針線不是問題,內造處隨扈的物件里有,回頭我就去翻找,給夫人送來。”蘇味說完了這番話,倒也沒有急著離開,只是站定了腳,悠著聲氣兒道,“咱們也算老熟人了,夫人出宮後,大伙兒都惦念您吶。您在余大人處,過得好不好呀?您這麼體人意兒的姑娘,余大人必定敬重您、善待您吧?”
如約知道,在這些御前太監面前,說話得留有餘地,以便將來迴旋。便赧然低頭道:“尋常過日子罷了,過得去就行了,還指望什麼。”
這話里的深意,十分值得探究。蘇味的眼神裡帶著說不出的遺憾,又是咂嘴又是搖頭,“要是晚一步……您就不必出宮了。”
如約明白,他們都看好她,覺得她能晉位,能隨王伴駕。她曾經也動過這心思,但終究不敢實行,害怕經不得盤查。謀朝篡位的皇帝有個共性,江山坐穩後,就會變得極講章程,因為需要章程約束人。連皇后都是從現有的嬪妃里挑最聽話的那個,就知道他馭下有多謹慎了。她要是想走侍奉枕席那條路,了不起從選侍做起,一步一步得走上三年五載。有這三年五載,不如先朝余崖岸下手,這些滅了她全族的仇人,能殺一個是一個吧。
當然蘇味也是點到即止,不再往深了去說了,退後一步道:“夫人稍等我一會子,我這就找針線去。”說著壓住孝帽,快步走遠了。
一旁低頭侍立的蓮蓉,到這時候才抬眼看了看夫人手裡的衣裳,“奴婢還是頭一回見龍袍吶,這針線多細密,果真是御用的東西。可是夫人,那些太監也太不地道了,您都出宮了,怎的還拿宮裡的差事分派您?”
如約笑了笑,“舉手之勞罷了,幫幫忙也沒什麼。再說送上門來的龍袍,敢不接著嗎。”
蓮蓉迷糊道:“這有什麼不敢接的,夫人就說身上不好,眼神不好,怎麼說都行。反正這是他們御前的差事,和您沒什麼關係。”
小小的丫頭子,囿於內宅,哪裡知道其中暗藏的機鋒。
這便袍當真沒人能縫補了嗎?顯然並不是。先帝出殯,正在送葬的路上呢,御前這些人也沒閒著,千方百計地做牽頭。可見乾坤並不清明,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處處藏污納垢。
她抱著衣裳返回廂房裡,坐在燈下查看,御用的料子都是最上等的,皇帝一般用不著下跪,所以這些東西不必具備耐造的特性。越是上等的夏料越輕薄,織補起來且要費一番工夫。她拔下頭上的小銀篦,小心翼翼把起毛的邊緣整理好,修剪去無用的殘縷……
這衣裳是皇帝穿過的,弄壞了自然不好清洗,衣料間還殘存著一段烏木的香氣。她在燈下查看破損處,湊得太近,一陣陣的幽香直往鼻子裡鑽。
手上頓了頓,心緒有些起伏。發狠盯了半晌,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摒除雜念,一門心思發揮她的手藝去了。
蘇味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見她正虔心打理。她是個乾淨清朗的姑娘,即便是嫁做人婦了,也沒有那股油滑和勢力。照舊安安靜靜地,專注於她自己的事情,這樣的女孩兒誰能不愛呢。上頭那位主子爺雖不言不語,有時候坐在南炕上,發怔盯著腳踏的一角,這個蘇味知道,是因為她曾在那裡短暫地坐過啊。
明明唾手可得的人,忽然像風箏斷了線,再也夠不著了,即便是江山在握的皇帝,也不免無能為力。
蘇味略感惆悵,腳下頓了頓,見她朝他望過來,立時又堆起笑,把手裡的盒子送了進來。
“針線、剪子、花繃,一樣不缺。夫人瞧瞧,絲線的顏色合適不合適,若不合適,我再換一紮來。”
如約說不必,“和便服正相配。您就交給我吧,我加緊著點兒縫製,三天應當就能送回去了。”
蘇味應完了,也不忘說兩句體恤的話,“天兒好熱,白天日頭晃眼,夫人仔細眼睛,千萬別做壞了。”
如約說好,“謝謝師父關心。”略頓了下又向他打探,“今兒沒看見金娘娘,她留京了嗎?現還在永壽宮嗎?”
蘇味掖著袖子道:“她是個糊塗人,哪兒還能隨扈送葬呀。冊封皇后她不是鬧了嗎,引得萬歲爺不高興,讓把她遷到鍾粹宮去,她不干,在院子裡哭天抹淚。事兒奏到御前,萬歲爺乾脆叫人把她送進西苑,這下是徹底進了冷宮,往後沒什麼指望了。夫人就別惦記她了,您好好的人,叫她給連累了,換了我,管她是死是活,一輩子都想不起她來。”
如約道:“終究在她身邊伺候過,當初還是她把我從針工局調出來的呢,不能不感念她的好處。”
蘇味沉重地點了點頭,心眼兒好的人,只記著人家的恩惠,不記得人家對她的殘害。如此也沒什麼壞處,心底里不蒙塵埃。
“時候不早了,叨擾夫人半晌,夫人早些安置吧,我告辭了。”
如約放下手裡的活計,一直送到門前。蘇味走了一程回頭看,屋子裡橘色的燈火是底色,襯出門前亭亭玉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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