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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慷慨激昂,如果沒有血海深仇,她願意相信他確實有雄心壯志,想讓大鄴重回鼎盛時期。然而得位不正是他永遠的弊病,在他實現他的宏偉抱負前,坑害了多少條性命,他還記得嗎?
東宮官員一百二十一,還有他們的家小,無數人在這場權力的變更中被犧牲,他又懂不懂升斗小民的所求?大多數人只想過安穩平淡的生活,有俸祿可領,有兒孫繞膝罷了。
可惜,死去的人看不見他的皇圖霸業,江山由誰主宰,也和大多數人不相干。襁褓里的孩子懂什麼?還沒看明白這世界,不也被他的刀鋒斷送了小命嗎。
如約轉過頭,不想被他看見眼裡的淚光,平了平心緒道:“我走不動了,回去吧。”
她態度冷淡,對他的心路歷程半點不感興趣。他不由沮喪,但還是向她俯下了高高的身量,“上來,我背你。”
可她不情願,偏身說不必。他沉默了下,再啟唇時依舊入木三分,“害怕被老天爺看見嗎?”
遮羞布被忽然扯去了,他說得很對,彼此之間有深仇大恨,光天化日下如此親近,怎麼敢落了老天爺的眼。
她常常因此羞愧,對不起父母兄弟,不敢把一切暴露於朗朗乾坤下。但他卻全不在意,她越是迴避,他越是執拗,最後不管她氣惱與否,反手攬住她,輕輕一顛,把她送上了肩背。
再要拒絕,來不及了,如約沒有辦法,只好忍耐。
他卻體會到了一種全新的情感,在這青山綠水間,背負著心愛的姑娘,他從沒想過,自己還會有這樣一天。
當初為王時也好,後來做皇帝也好,即便身邊有了伴駕的人,他也還是遵照君臣相處之道,既近且遠地對待那些女人。如今像歷劫,他從雲端走下來,有了尋常人的感知。他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雖痛苦煎熬,卻也正因如此,更顯出驚心的瑰麗和壯美。
可他不知道,背上的人正緊盯他的脖頸仔細設想,要是拔下簪子,從這個位置紮下去,有沒有可能一簪斃命。
只不過籌謀得再好,真到了要動手的時候,難免有些膽怯。就在她猶豫的當口,聽見他慢悠悠地說著:“要是能放下一切,就這麼背著你一直走下去,那該多好。”
她覺得可笑,放下一切?九死一生得來的皇位不要了嗎?眼下是正痴迷,好聽話不要錢似的源源說出口,等到了該冷靜的時候,怕是抽身得比誰都快。畢竟一個以權柄為生的人,怎麼能指望他為了小情小愛,放棄孜孜追求的天下。他該是高坐明堂,手握生殺的帝王,忽然奔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來,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暗自千般想頭,他等了良久沒等來她的回應,微回了回頭問:“你怎麼不說話?”
如約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因為沒什麼好說的。”
他也不強求,“那我來說,你聽著。”
說些什麼呢……他望向前方曲折的小徑,曼聲道:“說說你在宮裡那會兒,我幾次見到你的情形吧!螽斯門上你看我那一眼,我到現在都記得。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見了那麼多次,唯獨那一眼讓我記憶猶新,後來才知道,那一眼太複雜,懼有之、恨有之,悲憤亦有之……那時候你在想什麼?是不是也像此刻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取我性命?”他不緊不慢地揣測,語調里居然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後來你在瓊華島上被繪雲坑了,潑我一身甜湯,當時我就想,這丫頭糊塗得很,怎麼能讓居心叵測的人走在身後。不知道背後不長眼,容易被人暗算嗎?”
其實他對她的圖謀瞭然於心吧,但並不急於戳穿,一味地拿話敲打她。
如約那隻試圖拔下髮簪的手,最終還是垂落下來,老老實實交扣在了他胸前。
唇邊浮起一點笑,他從她手上收回了視線,“如果你沒有自請以袍抵命,我至多讓人申斥你幾句罷了。反正我的衣裳本就弄髒了,正要回去更換。”
如約驚愕不已,“你原本就要去換衣裳?結果這一撞,你藉機讓我賠了件新的?”
皇帝說是啊,“誰讓你撞了我。起先只有銅錢大一塊污漬,後來直接被你澆淋了滿身,難道你不該賠嗎?”
她發現又遭了算計,頓時心頭鬱悶,無比窩囊。
他卻很歡喜,反正是賺了,那件袍子至今捨不得穿,裝進錦匣,鎖在養心殿的螺鈿小書櫃裡。
不過他也沒有白得她衣裳,很體貼地說:“你算計繪雲的手段,我看得真真的,那靴子的開口是你有意留下的,你想借我的手處置她,對麼?原本我可以殺了她,但我知道你不想造殺業,姑娘之間的較量也不該牽扯出人命。所以只把她攆出宮,讓她給你騰地方。一旦你當上恪嬪的膀臂,往後永壽宮所有安排你都會參與其中,我也能時不時見到你,這樣一來,實在是雙贏。”他說到這裡,簡直高興壞了,處處全是他的小得意。
如約卻很生氣,本以為一步步走得很穩妥,卻不想原來全被他看在眼裡。
她覺得臉上無光,忿然道:“你這人實在可氣,我不要你背了,放我下來!”
她扭身要掙,他勾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別亂動,我還有話沒說完。讓我好好想想……哦,那回你縫補靴子,就坐在我跟前的腳踏上。我那會兒批摺子都心神不寧,寫幾個字就看你一眼。你離我這麼近,忽然讓我生出一個念頭,這姑娘,我要她伴我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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