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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她的成算,自己沒法帶利刃進養心殿,那就想辦法就地取材。這靴子要安鞋底,得有必須的工具,只要皇帝沒有決然把她攆出去,她至少有機會在養心殿逗留。
手上攥住了趁手的武器,倘或再能趁所有人不備……也許真的可以成功。
她小心翼翼抬了抬眼,望向皇帝。
她有一雙清澈潔淨的眼眸,他只在孩子的臉上見過。她用這雙眼睛看向你,便讓人覺得她說什麼都是真心的,不摻雜任何世俗的算計和欲望。
皇帝到底還是答應了,讓她起身,吩咐門前侍立的蘇味:“給她取針線來。”
如約懸著的心徐徐降落下來,舒展眉目向皇帝福身,“多謝萬歲爺恩典。”
宮裡尖銳的東西是要靠“請”的,譬如這銀剪,養心殿只有剪燈芯的時候才會出現,其餘時候仔細收起來,覓不見半點蹤影。
蘇味把她要的東西搬了過來,針線剪子還有足以穿透鞋底的針錐,應有盡有。
這時候就得厚起臉皮了,她沒等蘇味支使她上別處去縫製,嘴裡說著“奴婢斗膽”,偏身在南炕前的腳踏一角坐了下來。
腳踏低矮,她的身形面容在窗口暖陽的映照下,顯得溫馴又柔軟。她還年輕,臉頰沒有經過老嬤嬤的開臉荼毒,依稀覆著一層淡金色的絨毛,愈發像貓兒狗兒一樣純真無害。
皇帝對她並不厭惡,因此就算她離得近一些,也沒有斥退她。反倒是看她低頭縫製靴子,忽然生出一種家常式的溫暖。這是出身帝王家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品砸到的滋味。
但帝王須得戒慎,他收回視線,重新翻開奏疏,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她:“既然受了掌事宮女欺負,為什麼不回明主子?”
如約手裡捏著針線,餘光卻攬住了那把剪子,“回萬歲爺的話,奴婢是針工局的人,受娘娘厚愛才得以進大內,不能給娘娘添麻煩。繪雲姑姑是娘娘信賴的人,在娘娘身邊伺候多年,哪是奴婢這樣的人能得罪的。”
皇帝的語調裡帶著幾絲輕慢和玩味,“你怕自己申告不成,反被打壓?”
如約說是,“奴婢微末之人,受些委屈是應當的。只要往後辦事再小心些,不惹姑姑生氣,總有熬出來的一天。”
可她的話卻讓他發笑,“你以為小心些,就能相安無事?她要是覺得你不該出現在永壽宮,你單腳邁過門檻都是罪過。”
她聞言抬起眼,那張臉上浮起了融融的笑意,“不單腳邁門檻,難道還能雙腳蹦過去嗎?”
皇帝涼哼了一聲,“世上處處都有這種刻意刁難的人,從內官監到永壽宮,你遇得少嗎?”
他言之鑿鑿,仿佛自己親眼得見過。如約不明白,這種人上人怎麼會懂得螻蟻的艱難。當然她也沒有興致探究,只是不時望向那把剪子,心裡的火慢慢燃燒起來,從小小的火星子,擴張成了滔天巨焰。
就是現在了。
她手裡的針線做到了盡頭,不能再耽擱了。
她探過手指,去夠那剪子,五指緊緊扣住把柄,只要調轉個方向,就能扎進他心窩裡。
小心翼翼偷覷,皇帝並未察覺有什麼不妥,仍是專心致志理政,不時抬手蘸墨,在奏疏上落下一段御批。
這將近正午的時光,站班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西暖閣外的太監個個低垂著眉眼,就連蘇味都有些心不在焉,偏著頭,著力看廊下懸掛的那隻鸚鵡去了。
剪子握在掌心,握得死緊。她吸了口氣,正想挺身朝他刺去,不想這時忽然傳來康爾壽的聲音,“萬歲爺,錦衣衛余大人求見。”
皇帝的心思從奏疏上挪開了,視線順勢瞥向坐在腳踏上的人,見她張開剪子,剪斷了繃緊的棉線。
“讓他進來。”皇帝隨意朝外發話,目光卻沒有從她手上移開。
如約起身,雙手把靴子呈敬上去,“萬歲爺,奴婢補好了,您試試吧。”
針線一旦做完,那隻盛放工具的笸籮就被搬走了。她的心直往下沉,卻不敢顯露分毫,盡力地扮出笑臉。
皇帝自然沒空試,淡聲道:“朕要見臣工,你退下吧。”
如約道是,把靴子交給一旁的蘇味,自己行個禮,從西暖閣退了出來。
迎面正遇上余崖岸,他那雙眼,照舊能把人凌遲。錯身的時候步子一頓,雖沒有開口說話,眼神卻意味深長。
如約朝他福身,退開兩步,待他往正殿去了,自己才轉過身,如常邁出養心門。
前面遵義門上,還是那個看人下菜碟的小太監汪軫,這回沒來討嫌,客客氣氣地和她打招呼:“姑娘這就回去了?”
如約點點頭,穿過遵義門,走在南北筆直的夾道里。
腳步茫然,心緒像欲斷的弦絲,虛浮地飄在半空中。不住籌謀,不住失敗,灰心得無以復加,實在不知道這麼沒用的自己,留在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原本只差一點兒,不過三四尺的距離罷了,明明有很大勝算的,沒想到忽然殺出個程咬金。如果余崖岸不出現,康爾壽不來回稟,只要再給她一彈指,她就能為全家人報仇了。
可就是這麼不順利,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是慕容存命不該絕嗎?
她確實失望,但失望過後並不氣餒,宮女二十五歲放出宮,她今年才十七,還有八年。整整八年時間,總會找到合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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