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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跟著乾珠進了宮女直房,這裡的住所比起針工局好多了,至少不與臭氣熏天的茅廁毗鄰,夏天也不會有綠頭蒼蠅在頭頂嗡嗡打轉。
乾珠指了一張床榻給她,幫她把鋪蓋卷放置好。
正收拾的時候,外面又進來一個人,腳步走得快,險些沒剎住。待站定了,才仔細打量如約兩眼,“又來人了?”匆匆忙忙把包袱夾在腋下,順手拿起桌上兩粒白果塞進嘴裡,一面說著“我叫印兒”,人已經跑出去了。
如約沒來得及和她打招呼,訕訕回頭看了乾珠一眼。
乾珠笑道:“她就是這樣,尾巴尖上點了火,走路都帶冒煙。她是北邊翊坤宮閻貴嬪跟前梳頭的,閻貴嬪一天換十八個髮式,今天八成又要換新款兒,她才連蹦帶跳回來取傢伙事。”
其實光聽宮裡女人們的故事,倒也多姿多彩,饒是做了皇帝的嬪妃,照樣各有各的脾氣喜好。
乾珠把她的宮衣抻起來,揚了揚手道:“快換上吧,換上了回殿裡,繪雲姑姑自會給你交代差事的。”
如約忙脫下身上那件灰藍的衣裳,換上了紫色的折枝小葵花團領袍。
這袍子,許多都是出自針工局,腰帶卻有專門的衙門製作。金邊束帶上縫滿珠珞,單是一條帶子,就值外面農戶一年嚼穀。但宮女見得多了,沒什麼稀奇,乾珠利落地給她紮上,又取來絹花的烏紗帽,一下子扣在了她腦門上。
這麼一收拾,人就透出富貴精幹來,乾珠訝然打量她,“我一向嫌這袍子難看,穿著肉皮兒顯黑,怎麼到了你身上竟不一樣了?唉,還得是人長得好,穿什麼都好看。擱在永壽宮裡,風頭不知要蓋過多少人呢。”
如約一迭擺手,“可不敢這麼說,叫人聽見了不好。”
乾珠嘻嘻一笑,“背著人才這麼說吶。總之你在值上仔細些,殿裡除了娘娘不好伺候,再一個就是繪雲姑姑,和她身邊那兩個溜須拍馬的主。反正和她們打交道,依著她們的意思就行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麼,來日方長的。”
如約連連點頭,這是前輩給新人的忠告,記下總沒錯。
身上都整理妥當,就該回永壽宮復命去了。進門給金娘娘行了個禮,金娘娘一看,“嗯,好得很。我宮裡的人,就要利利索索的。”
當然,對於金娘娘來說,招攬一個人,如同得到一件玩意兒。只要扒拉進了自己宮裡,往後的差遣,就由身邊的人來指派了。
所以交到如約手上的活計,實在不比針工局的時候少。
繪雲如同螞蟻搬家,一天給她增加一點差事,先是娘娘上巳節要用的衣裳、香囊、巾帕等,後就是姑姑們的人情。大宮女們愛漂亮,衣裳拆改是常事。八百年不用的,趁著有人干,也一併翻找出來,全堆到了她面前。
繪雲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些東西你掌掌眼,能改的,改改樣式,不能改的,全扔了吧。”
哪兒能扔呢,扔了會招來話把兒,將來在永壽宮更受排擠,寸步難行。
如約把東西攬下了,抿著笑說:“姑姑們的東西全是好東西,扔了多可惜。我一定先緊著姑姑們的做,做到姑姑們襯意為止。”
繪雲原本是想故意難為難為她的,只要她敢叫板,立時就回了娘娘,讓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結果一拳打在棉花包上,她像個沒脾氣的麵人兒,說搓圓就搓圓,說捶方就捶方,讓人找不著錯處,不好發落。
有點敗興,繪雲撇了下嘴,“那你受累了。”
如約客套了兩句,看她扭過身子,又上東邊刁難人去了。
衣裳的拆改全在西配殿,正好是鄭寶當值的地方。見繪雲頤指氣使一番才離開,鄭寶很替如約打抱不平,“瞧她那湊性!不是我說,娘娘是好娘娘,全被她們帶累壞了。一天天欺負這個,為難那個,她們倒成了半個主子!姑娘怎麼不把余指揮搬出來,活活嚇死她們!”
如約心道這是借的哪門子的光,她和余崖岸犯沖,有抄家滅族之仇。
但實話說不得,只好應付著:“我和余指揮攀不上關係。”
鄭寶說:“攀不攀得上的,不全在您嘴裡嗎,我再給您敲敲邊鼓,她敢去求證不成!她那哥子,還在錦衣衛做百戶呢,知道她家怎麼發家的嗎?早前先帝升天,宮裡十六個妃嬪宮女殉葬,她姐姐就是宮女裡頭的一個。朝廷優恤朝天女戶,破格讓她哥子當了百戶,這回可了不得了,腰杆子登時比皇極殿的殿柱子還粗。貴妃娘娘老大她老二,整個永壽宮,誰敢對她說一個不字兒!”
如約這才知道,繪雲竟有這樣的來歷。
“朝天女戶啊……”她喃喃道,“本也是可憐的出身。”
鄭寶卻嗤笑,“那些沒什麼指望的人家,巴不得出一個朝天女呢,好帶著全家平步青雲。可憐的是她死了的姐姐,又不是她。她踩著她姐姐的屍骨,在貴妃娘娘跟前當了掌事女官,將來出去,少不得又是一大攤賞賜,再找個有些根基的門戶嫁了……”邊說邊搖頭,“命好,怪道猖狂。”
如約聽了,轉頭朝窗外望了一眼,不知怎麼,外面亂糟糟吵起來了,隱約能聽見繪雲尖利的嗓門,“教你辦差,竟教出錯處來了,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好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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