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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嬤嬤傻了眼,心慌意亂擺手,“那哪兒成啊,不是害了姑娘一輩子嗎。”
她說不礙的,“只要京里的魏家人沒見過她就行。我不去沾魏家的光,單替魏姑娘進宮,也算給我自己謀了條生路。”
烏嬤嬤思忖再三,終究顧忌兒女前程,最後答應了。
所以她現在是魏如約,沒有為全家報仇之前,叫不回自己的名字了。
轉頭看看楊穩,他倒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但付出的代價十分慘痛。他是太子洗馬楊自如的兒子,他父親被殺後,楊家的男丁砍頭的砍頭,充軍的充軍。因他當時只有十一歲,又頗有才氣,被送進黃化門淨了身,充入掖庭局做了太監。
他和如約是一樣的,心裡的恨無法磨滅,但他沉得住氣,五年間慢慢從掖庭局,爬進了司禮監。時間過去得久了,他又是個審時度勢的人,從來勤勤勉勉不惹事。如此淹沒在太監堆兒里的聽差碎催,連司禮監的掌印,都要忘了他的來歷了。
可氣的是那個鄧榮,愛翻小帳,愛鑽空子。他沒有為難楊穩,因為楊穩的身世不是秘密,他盯上的是如約。鄧榮身子殘缺了,但他賊心不死,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消息,冬至那天挨進值房裡,靠在窗邊打趣:“姑娘不是魏家人吧?”
如約當時心下一跳,卻要強裝鎮定,抬眼笑道:“鄧爺說什麼呢,我當然是魏家人。”
狗頭燈心急得很,涎著臉“嗐”了聲,“進來做宮女子,多受委屈!我瞧姑娘模樣俏,天天做針線,手上都凍出凍瘡來了,可憐見兒的……”說著就要來抓她的手,“快讓我瞧瞧,我那兒有上好的獾子油,回頭給姑娘送一瓶。”
如約閃躲得快,忙把手背到了身後。心裡雖氣惱,卻不能得罪他,還得好言敷衍:“謝謝鄧爺心疼我。可您先前的話,讓我惶恐,怎麼能說我不是魏家人呢。這可是欺君的大罪,恕我不敢領受。”
鄧榮笑得更歡實了,“不瞞姑娘,我留意姑娘有些日子了,出去辦事的時候特見了魏家人。那家子眉眼形容兒,和姑娘全不是一回事。聽說把姑娘放在江南養到十五歲……江南的水米是養人,肉皮兒細嫩就罷了,眉眼還能變化?”
她聽出來了,鄧榮眼下懷疑的是魏家找人頂替,還沒想得更深。但這人是屬狗的,咬住了就不會鬆口,倘或深挖下去,就不一定瞞得住了。到時候被他拿捏要挾還是小事,萬一抖露出來,一切努力就全白費了。好容易走到今天,毀在他手上,實在讓人不甘心。
她定了定神,又接著打探,“這事兒,鄧爺和別人說起過嗎?”
鄧榮賭咒發誓說沒有,“咱家稀罕你,要是宣揚出去,豈不是害了你,這事兒我能幹嗎!”
如約遂說了幾句軟話,先安撫住他,回頭找到楊穩商議,楊穩當機立斷,“明兒午後,把他約到水井房來。”
她不由望了他一眼,他低垂著眉眼,人因清瘦,隱約有幾分不流世俗的氣韻。
她知道他的打算,鄧榮這種人不能留。再問需要自己做些什麼,楊穩淡淡道:“約定了他,後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楊穩的性情就如他的名字,四平八穩,萬無一失。司禮監值房裡,有太多的機會能下藥,等到午時之後藥效正發作,屆時塞進井裡神不知鬼不覺,屍首上也不會留下任何打鬥的痕跡。
所以第二天夜裡發現水井房死了人,沒什麼可意外,如約聽了這個消息,把心放回了肚子裡。人為求自保,實在顧不得那許多,只是慶幸長夜之中還有人與她並肩而行。因為彼此有共同的目標,即便是耗費上十年、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好在老天爺垂憐,沒有當真讓她花上一二十年。鄧榮的死,竟讓他們得到一個好契機,能名正言順地走進紫禁城去。有了名頭,一切就好辦了,正如張掌司說的,樹挪死人挪活,離皇帝越近,報仇的機會就越大。反正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她牽掛的了,她知道刺殺皇帝的機會很渺茫,但她想試一試。
人活於世,總得有點奔頭吧!
板車在夾道里緩行,車軲轆吱扭作響,伴著幾近落下的日頭,讓她想起前幾年在江南,偶有一次去鄉間采香椿,見到農戶乘著夕陽,趕著牛車,走過田埂的景象。只是如今天太冷,連老爺兒都罩上了一層霜似的。
楊穩沒忘了叮囑她,“這是頭一回進大內,萬事小心,不要慌張。反正來日方長,將來的針線活兒都由咱們押送,不止這一回。”
如約點了點頭,往前看,前面就是玄武門了,皇城根兒下的門劵子幽深,看不見底。巨大的白紗燈下站了兩列禁軍,個個壓著刀,板著臉,神情仿佛被凍住了,透出一股森冷之氣。
凝凝神,她微低下頭,跟著楊穩到了門前。守門的禁軍要看牌子,楊穩掏出牙牌送上去,那禁軍的班領又仔細打量了如約兩眼,方才示意底下人放行。
穿過玄武門,就到了一處與皇城格格不入的地方,左右兩側廊廡繁華熱鬧,有個特別的名字,叫“廊下家”。
所謂的廊下家,原本只是最普通的太監直房,但先帝時期准許太監做些小營生,住在這裡的太監們就在房前屋後種上了棗樹。甜棗兒釀酒,取名“廊下內酒”,但凡沾上個“內”字兒,身價就不一樣了,貧困的宦官們可以靠賣酒,賺得一點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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