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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如約現在的心境,除了懊惱還是懊惱。金娘娘出這昏招之前沒有和她商議,要是彼此說定了,那該多好。
偏頭看架子床,帳門兩側懸著一對鑲金漢白玉掛鉤。她開始盤算,把帳鉤摘下來掰直,有多大可能性。
“藥性還沒過?又困了?”
皇帝忽然蹦出一句話來,在她腦仁兒上狠敲了一下。她才意識到自己露怯了,忙斂神回話:“沒有。奴婢在想,弄髒了娘娘的鋪蓋,回頭得給娘娘換新的。”
南炕上的皇帝嘆了口氣,氣息幽幽,吹得燭火搖曳。
“朕生於大內,長於大內,見過無數的宮女太監,他們無一不是口頭恭順,私下利己。你卻不一樣,事事謹慎,謹慎得有些過了。你當真這麼喜歡供人差遣?好也罷,壞也罷,一應都願意受著?”
如約知道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遭了金娘娘算計,她還能毫無怨言地給人家做碎催。可惜實話不能說出口,之所以願意蟄伏在這裡,不過是因為金娘娘能給她庇佑,且永壽宮離養心殿夠近罷了。
所以得找說頭,撫平他的疑慮。她想了想道:“奴婢的父親,是京城裡做買賣的商戶,商戶人家的女兒能進宮伺候娘娘,照老話說是祖墳上長蒿子了。奴婢喜歡伺候娘娘,願意長長久久在永壽宮當差,將來出宮,家裡人不敢輕慢我。”
皇帝的指尖,在書頁上慢慢摩挲,“沒應選之前,你過得不好嗎?”
如約說是,“過得不好。剋死了親娘,被送到江南養著,只有一個奶媽子相依為命。所以我不能犯錯,得事事想在別人前頭,才能讓娘娘高看我。萬歲爺沒見過我這樣的人,以為天底下沒有生來的碎催,其實不對,奴婢就是。奴婢從針工局爬進永壽宮,再從針線宮人爬上正經聽差宮人,奴婢也有奴婢的不容易,只是不能入萬歲爺法眼罷了。”
她說得合情合理,料想足以糊弄過去了,皇帝果真沒有再糾纏於此,不過接下來的問題更尖銳:“那麼你主子給你架了一把青雲梯,你為什麼不爬上去?”
好像……真有些難以自洽了。她到這時才發現這人的可怕之處,不動聲色,內有乾坤。他可以和你用最尋常的話語閒談,也可以從你的言多必失里,抓住漏洞一擊斃命。
心下慌張,她紅了臉,“奴婢沒想一輩子留在宮裡。”
皇帝語調幽幽,“外面有了牽掛的人?”
她想起上回為了應付余崖岸,胡編亂造了什麼心上人,被他拿捏住了七寸。這條路顯然走不通了,但那個所謂的心上人卻可以轉嫁。越是想讓皇帝起疑,越不能太過直接,只道:“沒有牽掛的人。奴婢身在宮中,不敢胡思亂想,壞了宮裡的規矩。”
不敢胡思亂想,那必是有擾亂心神的由頭。皇帝沒有過多追究,曼聲道:“規矩自在人心,但你有沒有想過,今晚過後流言四起,你又該如何自處?”
他的話里半帶揶揄,想打破她的假清醒。結果她忽然脫口而出:“那麼萬歲爺願意晉奴婢位份嗎?”
他沒想到她這麼直接,不解道:“你要晉位分?”
如約緊緊裹住薄衾頷首,“您說今晚過後會流言四起,奴婢為了保全名聲,只有求萬歲爺賞奴婢一個位份了。”
所以說了半天,終究是欲拒還迎的把戲。
皇帝饒有興致,“依你的意思,你該晉什麼位份?”
她兩眼晶亮,直直望著皇帝道:“貴人。”
這後宮之中,只有貴人以上才有自己的宮室。貴人以下侍寢,必須脫得單薄,由負責侍寢的嬤嬤送進養心殿後罩房去。欠缺施為的餘地,充了後宮也沒用。她是詩禮人家出身,並不打算忍辱負重在仇人身下承歡,再搞徐徐圖之那一套。
當然,這個要求是絕對不會被採納的。皇帝那張冷漠的臉上浮起了輕慢之色,“朕原先以為你頗有自知之明,原來錯了。宮女晉選侍都已經是抬舉了,還要當貴人,你有何過人之處嗎?”
彼此都在試探,試過了,就知道底線在哪裡了。
如約笑了笑,俯身道:“奴婢毫無過人之處,因此還是在宮裡做個小宮人,聽候主子差遣,替主子分憂吧。”
皇帝的神情終於有些不好看了,聽她話風突轉,不知怎麼,生出一絲受到愚弄的感覺。她張口就是貴人,難道不是料准了他不會給,才這樣有恃無恐嗎?
看來這永壽宮是壞了風水,從主子到宮女,都是一副不討喜的樣子。她短暫的迷人之處,也只限於閉著眼睛不說話的時候,現如今披著被子,光著兩腳,竟耍起小聰明來。
皇帝合上了經書,寒著臉道:“回床上去,別讓朕再看見你。”
如約說是,行了個禮,重又擠進半開的紗帳里。
帳幔輕薄,隱約能看見皇帝的身影,她緊繃了半天的心,這時才舒緩下來。背上早被頭一層冷汗浸濕了,鬆開被子就有透心的涼意鑽進來。
現在回頭想,怎麼能不後怕,所幸他不想授人以柄,沒有如金娘娘的願。要是換了個不管不顧的人,自己這會兒成了什麼樣,還用細琢磨嗎。
夜漸次深了,燈火昏昏的寢宮內,一方帘子隔出了兩個不一樣的世界。彼此各懷心事,楚河漢界各據一方,倒也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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