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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這是個啞巴虧,連解釋都不能夠。這種尷尬的芥蒂植根了,難以找到轉圜的方法,除非當真豁得出去。
他想起明宗時期的吏部右侍郎,娶了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引得明宗垂涎。那位侍郎是個狠人,乾脆把夫人送進宮裡密會明宗,那是何等的豁達大度,至今令人驚嘆。反觀自己,送那丫頭侍君是不可能的,極容易演變成弒君,不能冒這個險。再來估量自己的心胸,他也不能如右侍郎一樣無恥,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送上另一個男人的床榻。
所以這明爭暗鬥竟是無解的,兩下里都不能戳破,各自拿捏著心肝,各自都心煩意亂。他也有些氣惱,到底是皇帝,可以在朝會上明著打壓他一頭。這些年的鞍前馬後又值什麼,一旦犯了他的忌諱,終究還是會翻臉不認人。
不過皇帝大約也意識到了什麼,等到散朝之後,特意把他留了下來。言辭里重帶了溫存,緩著聲氣兒道:“先前滿朝文武都在,朕不免嚴厲些,你不要往心裡去。這陣子朕也著實是乏累了,朝中的事一樁接著一樁,先帝又要落葬,西北的戰事也還未平息,朕心裡總是懸著,百般不得紓解。”
余崖岸說是,“皇上的難處,臣怎麼能不知道。臣追隨皇上這些年,幾時也沒見過皇上這樣憂心。不過還請皇上寬懷,事兒總有解決的時候,西北的戰事暫且雖沒進展,但平陽王已經趕往邊疆,他打斡亦剌人有一套,再不濟,也不至於讓戰線繼續延長。至於京中城防的事,倒不是臣有意辯解,實則是臣早就吩咐過,但不知同知是怎麼安排的,晚了好幾步。等臣護送皇上回京後,先把這件事辦妥,橫豎請皇上消消火,臣的錯漏,臣一定仔細補全,再不讓皇上操半分心。”
皇帝緩緩頷首,“朕也知道,你辦事向來謹慎,這回必是下面的人不得力,才讓你受了牽連。”
余崖岸笑了笑,“衙門裡人多,臣有時交代得匆忙,他們略一走神就聽漏了,還是臣的不是。”
兩下里極盡敷衍,儘量營造出君臣和諧的氣氛。章回帶著宮人上來奉茶,適時提點一句:“欽天監看準了辰時三刻起靈,萬歲爺再略歇一會子,就該上享殿進香叩拜去了。”
皇帝隨口應了,比手示意余崖岸喝茶。
結果就在他垂手端起茶盞的瞬間,手腕上滑下一串菩提,佛頭塔上還綴著一枚二獅戲雲紋伽南香牌。皇帝自然認得,那是自己早前賞給如約的,但不知為什麼到了他的手上,竟還堂而皇之地戴著,這不是在向他示威,又是什麼?
鋪天蓋地的怒意向他襲來,他咬牙忍住了,照舊飲茶,照舊不動聲色。可他猜不透,到底這手串是如約交給余崖岸的,還是他有所察覺,刻意搶奪的。他想問,卻又不知從何處入手,直氣得肋下生疼,緊握起了掩在桌下的手。
邊上的章回太陽穴突突直蹦躂,心道大事很不妙,這余指揮平時是個精明人兒,為什麼在這種事上如此不知進退。堂而皇之戴著這手串,不是明著在和萬歲爺叫板嗎。萬歲爺賞他夫人這種私用的東西,擱在檯面上不好說,他這麼一顯擺,是在提醒萬歲爺,夫人名花有主了?
反正就是好肥的膽兒,這肺管子捅的,真有幾年道行。萬歲爺有口難言,只好悶著聲氣不住呷茶。這一戰是落了下風,但自此麵皮也算是撕破了,接下來余大人就該自求多福了。
後來余崖岸行禮告退,忙於預備儀仗去了,章回把人送出門,和門口的康爾壽交換了下眼色。
康爾壽掖著手,直搖頭,“余大人怕是吃錯藥了。”
章回心想可不是,不光吃錯藥,連命也不想要了。
這串菩提,現下成了所有人的七寸,余崖岸不能謝恩,萬歲爺不能詢問。來歷和去處有目共睹,御前的人更不敢提點,生怕余大人回上一句“我們夫婦一體”,那可真讓人無言以對了。
第54章
所以就藏著掖著吧,誰也不要提起。
辰時三刻一到,早已擬定好的入葬大典,分毫不差地開始舉行。地宮外按班跪滿了人,哭聲震天裡,帝後在月牙城前設起了几筵,獻帛獻酒,送先帝最後一程。司儀的官員向天地誦讀祝文,一百零八員槓夫也都換成了錦衣衛,到了這步,就可以把先帝的靈柩請入地宮了。
一直沒什麼眼淚的太后,這回跪在祭台前,哭得嗓子都嘶啞了。想是憶起這些年的恩愛,又悲傷於先帝升遐後,大鄴江山經歷的種種,大覺愧對先帝,愧對列祖列宗。
一旁侍奉的尚儀嬤嬤多番勸慰,也沒能讓太后止住哭。她撫著祭台以頭搶地,放聲哀嚎著:“你去了,再也見不著了……將來卑不動尊,我怎麼找見你……怎麼找見你啊!”
隨同跪拜的眾多后妃命婦們見她哭得悽惶,也不由跟著落淚。其實哭一場,能夠滌盪內心的髒污,如約跪在冷硬的青磚上,想起冤死的父母兄弟,如果先帝還在,太子還在,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吧。
可惜沒有如果,世間的因緣際會早就註定了。該著你吃的苦,一樣也少不了,該著你享的福,卻未必一定夠數。
透過一層淚的殼,她支起身子,望向地宮的入口。先帝要奉安了,好大的陣仗啊,皇帝扶棺站在一旁,打頭抬棺的是余崖岸。欽天監喃喃誦讀著安魂經,梓宮在漫天的梵音中緩緩前行,跟隨著前方僧道的引領,消失在高大的兩道石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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