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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門大開著,幾個帶隊的百戶在路線圖前聽示下,李鏑弩正比手畫腳,說得口沫橫飛。
余崖岸抱胸在邊上站著,發現門外停了人,抬起眼朝外望了眼。一見是她,奇怪,昨天因那枚果子不痛快到現在的心境,忽然一下子就平了。心想她可能是怕酸,又不好拂他的意,才悄悄扔了的。現在她來看他了,沒有趁著規矩大如天,有意地迴避他,說明這鐵石心腸終於有了點轉變,變得有人情味了。
這麼一琢磨,矜持暫時是顧不上了,偏頭交代一聲,自己提著曳撒趕了出來。
如約仰頭道:“大日頭底下走了三四十里,大人辛苦了。”
他說沒什麼,“又不是小姑娘,還怕曬。你怎麼樣,在車裡窩著,怕是要中暑了吧?”
如約道:“我沒那麼嬌貴,受得住這份熱。”
他卻忽來一陣不顧人死活的肉麻,蠻狠地說:“什麼叫沒那麼嬌貴,跟了我,往後准你嬌貴。”
如約頭皮發麻,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男人臉皮實則很厚,厚得超出她的想像,不共戴天也能拿出談情說愛的勁頭來。見她迴避,還有些不高興,“怎麼了?我說錯了?你怎麼不回答?”
如約沒轍,蹙眉道:“這會兒嬌貴了,昏死在路上,不怕現眼嗎?還是不要嬌貴為好,我怕別人背後議論,宮女子出身,比那些誥命夫人還經不起折騰,這樣多不好。”
他認真想了想,也是,女人之間的人情世故,豈是他能參透的。
當下他要顯擺的是另一樁,轉過身拍了拍腰,“你看。”
如約定睛打量,見他的鸞帶上掛著一把摺扇,外面的扇袋正是她給的那一個。余崖岸三個字,在火把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真是尷尬啊,她實在沒想到,這回出門,他竟然把這個帶上了。遲疑地問他:“名字繡得那麼顯眼,掛在身上不為難嗎?”
他渾然不覺,“為什麼要為難?是繡工不好,還是那些人不認得我?”他低頭擺弄了一下,“我覺得正合適,比裝在袖袋裡方便多了。”
如約無話可說,頓了頓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早還要趕路,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到底這是在送殯途中,就算是夫妻也不能走得太近。略說了兩句已然裝過樣兒,就可以回自己的下處了。
余崖岸沒有說話,抿著唇看她轉身離開,忽然叫了她一聲:“路上要是有不便,打發人來找我。”
如約點了點頭,沒有再逗留,循著來時路折返了。
隨扈送葬是個龐大的隊伍,駐蹕通常徵用路經的村落或皇莊。帝後和太后的行轅扎牛皮帳,嬪妃和命婦們住收拾出來的屋舍,鋪上乾淨的鋪蓋,就可以將就一晚上。
如約分派到的屋子,是一戶普通人家的廂房,雖簡陋,卻乾淨清爽。讓她想起早前流落在金陵鄉野,被人收留過一夜,也是這樣的星月,也是差不多的屋舍和布置。後來進了城,開始東躲西藏,在秦淮河后街上賃了個小屋子,小得只能放下一張桌子一張床。所以隱約聽見那些貴婦們抱怨住得太不像樣,她卻覺得很好,在床沿上坐下來,饒有興致地四下探看探看。
暫作行宮,四周都點了火把,屋裡比外頭還暗些。外面但凡有人走過,身影便如皮影一樣,曼妙地映照在窗紙上。
如約托腮看著,自己給自己解悶兒,猜測經過的人是誰。來往的,都是同住在這宅子的人,戴著孝髻的是命婦,梳著垂髻的是丫鬟……
這時一個清瘦的剪影從滴水下行來,由遠及近,最後停在窗前,投射出清晰的輪廓。
她直起身子,支起了耳朵,疑心難道是來找自己的嗎。
那人終於出了聲,“余夫人在嗎?”
如約聽出來了,是蘇味。
忙起身到門前,客氣地叫了聲師父,“許久沒見了,師父一向可好?”
她還是保有以前的習慣,愛管他們叫師父,字裡行間透出謙和溫順。
蘇味向她呵了呵腰,“謝謝夫人,我一向都好。您如今是誥命的夫人,直呼我的名字就成了,哪兒當得起您一聲師父。”彼此客套一番,這才說明了來意,把手裡托著的衣裳往前遞了遞,“這是御用的便服,先帝爺棺槨起駕的時候哭奠,把膝頭子跪破了。這回帶出來的穿戴用物不多,扔了怪可惜的,所以把衣裳送來請夫人掌掌眼,看還有沒有織補的必要。”
如約說是,把袍子接了過來。就著光仔細打量。料子破損不嚴重,也就兩個米珠般大小的洞,扔了確實可惜。但隨扈伺候穿戴檔的宮人裡頭,怎麼會沒有擅織補的,要特意送來請教她?
心下揣測歸揣測,還是得留神應付,“依我的淺見,拿雀金線雙面繡,既能掩蓋破損,也能讓膝頭這塊更耐磨損。要不師父就把差事交給我吧,我來把這塊補上。不過我手頭沒有針線盒,還要請師父替我到別處踅摸踅摸。”
蘇味露出了難為情的笑,“唉,這事兒怎麼還能麻煩夫人呢。我就是想讓夫人幫著瞧瞧,可不好意思勞動夫人大駕。”
這是欲蓋彌彰,既然沒想讓她動手,就不該巴巴兒送到她面前來。
如約最是善解人意,也明白太監總是想方設法物盡其用的湊性,哪兒還有推辭一說。於是擺出笑臉來和他周旋,“您太客氣了,早前這都是我的差事啊,侍奉萬歲爺不是應當的嗎。我如今整日間閒著呢,全當替您分分憂,您就賞我這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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