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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傷心的事兒不能細想,想多了夜裡更難熬。轉頭看向窗外,小火者貼完了鍾馗畫像,在院子裡燒柏樹枝。等天黑透了,大內辭歲放焰火,他們就跟著點幾串紙炮,噼里啪啦炸上一會子,算是過了個響亮年。
轉過天來,到了初一,司禮監賞“百事大吉盒”,裡頭裝著柿餅、荔枝、龍眼、栗子和熟棗兒,都是喜慶的小食,討個好口彩。還有一盤用紅漆盒子裝著的驢頭肉,民間稱驢為鬼,吃驢肉變稱“嚼鬼”,取個辟邪消災的意思。
當然了,針工局清閒也只這兩日,到了初二,照例有干不完的差事。
張掌司對插著袖子訓話:“過了年,清明就在眼巴前。今年宮中要辦法事,揚幡桌圍都是咱們的活計,緊著點兒干,誰也不許犯懶。”
於是沒日沒夜一頓趕製,針工局百餘號人翻著班地忙活,趕在正月十四這日,把三月初四要用的羅衣都做成了。
到了元宵節,宮裡自有一番慶典,未時之前皇帝要宴請文武百官,內官監的車輦不便走玄武門,怕和官員們遇上,須得等到未時之後才能往宮裡運東西。
如約和楊穩便在景山外的北上東門拐角候著,今年的倒春寒著實厲害,將要未時前後,空中居然又飄起雪來。
如約跺了跺腳,仰頭看天,喃喃說:“春打在年前,本以為要暖和起來了,怎麼這會兒又下雪了……”
楊穩看她鼻尖凍得紅紅的,料她定是冷了,便解下自己的圍脖,掛在她的脖子上。
如約忙推辭,“不必了,你自己戴著吧。”
楊穩笑了笑,“我身底子好,挨得了凍,你不嫌棄的話就戴著吧,免得回頭作病。內官監的大夫是蒙古大夫,讓他瞧病,命都交代在他手裡。”
如約聽他這麼說,便不再推辭了。兩個人自小就認得,先前不過點頭之交,到了後來一起遭難,再在紫禁城相逢,感情已如親姐弟一樣了。
如約攏了攏圍脖,兔毛上還帶著一點溫度,很讓人安心。楊穩和司禮監那些人不同,他純粹、潔淨,就算身處岩縫,他的頭也比旁人昂得更高,能從深淵裡開出花來。
好在時候差不多了,宮門上有梆子敲過來,堪堪未正。他們趕緊招呼小火者,趕起車往玄武門上運送。內城的守衛變得森嚴了,即便先前見過,也還是要一一查驗,不單驗牌子,還要搜身。
楊穩勉強笑了笑,“改章程了嗎?”
禁軍班領的手在他腰上摸了一遍,一面應道:“昨兒屬國的使節入京,京里來了好些生面孔,上頭交代進出都要過過手,楊典簿見諒吧。”
楊穩“哦”了聲,“該當的。”又回頭瞧了如約一眼,“只是姑娘家不便,請班領抬抬手。”
太監和宮女那點事兒,見天守著城門的人,哪能不知道。禁軍班領果然會意了,只裝樣兒摸了摸她的袖袋,就轉身向內揮手,聲如銅鐘地吼出了一嗓子:“放行。”
內城門的戟架搬開了,板車吱扭吱扭地通過,照例走廊下家那條道兒。今天是元宵,廊下家較之上回更熱鬧了,不過在場的太監不是扮成商販,就是規規矩矩扮成了採買的百姓,再沒有穿著蟒衣,大喇喇坐在茶館裡喝茶聽曲的了。
如約心下明白了,料著今兒廊下家要接待貴客,沒準皇帝也會出現。自打上回夾道里見過一面後,她就一直在思量,不能再在針工局窩著了,非得想個辦法進宮來。可惜剛走動了兩回,暫時沒法子攀附上什麼人,除了那個鼓動她來廊下家彈琵琶的高太監,就只有永壽宮的金貴妃了。
所以這半個月來,她夜裡只睡一個時辰,想辦法騰出空,做了一幅四合如意雲肩。她知道,想一步步接近皇帝,就得抓住一切機會。楊穩說過,進了廊下家是糟踐自己,她雖想報仇,但也沒忘了自己是詩禮人家出身。比起和那些腌臢的太監打交道,不如壯起膽來討好金娘娘。萬一能討得她的歡心,不說立時調進永壽宮,就算能夠經常奉命走動,也是一場空前的勝利。
主意打定了,須得沉住氣。今天照例還是先進內造處,給程太監請過安,把車上的衣裳搬下來,一包包清點數目。
程太監捻起一件,看料子、看針腳,半晌才咧嘴一笑,“尚衣監這回辦的是人事兒,不像上年似的,面料一扯就破洞。回去帶話給周掌印,往後就照著這樣等次採買。”
如約應了聲是。從包袱堆里抽出一件來,朝程太監呵了呵腰道:“師父,我給金娘娘做了一套雲肩,謝娘娘上回的恩賞。不知能不能容我送過去,當面向娘娘敬獻?”
程太監“唷”了聲,“你也忒揪細了,尋常受了賞賚,誰還惦記還禮呀,只有你這實在人兒了。”說罷朝東邊眺望一眼,遺憾地說,“不過你這會子去,怕是見不著人。今兒皇上帶著後宮的嬪妃們,上太后宮裡過元宵去了。金娘娘不在永壽宮吶,去也是白跑一趟。”
如約倒也不失望,想了想道:“既這麼,我就勞煩師父一回了。明兒有空閒的時候,打發人替我送過去,就說我叩謝娘娘的恩典。”
程太監說成啊,接過了她的包袱,展開一角看了眼,嘆道:“好精細的針線,費了不少工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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