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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嚇著了……”他居然真的正了正顏色,“我沒有要嚇唬姑娘的意思,只想和姑娘說兩句心裡話,順便向姑娘探聽楊穩的下落。”
如約還是那句話,“奴婢一直在英華殿侍奉萬歲爺,沒有離開過,楊掌事究竟去了哪裡,奴婢怎麼能知道?”
她分明不想和他糾纏了,匆匆朝他褔了福身就要離開。
余崖岸的神情更陰鷙了,傲慢地仰起下頜,在她剛邁出步子的那一瞬,忽然衝口呵了聲:“許是春!”
她如遭電擊,腿腳像被無形的釘子釘住了,半分也挪動不得。
已經整整五年了,這個名字五年前隨著金魚胡同那場大火,毀在了煙塵里。她無數次地提醒自己,忘了她,大仇得報之前,不要記起自己是誰……可她沒想到,再次聽見有人叫起這個名字,竟是這樣令她情難自已。
許是春——暖風連微草,許是春來到。她娘生她那晚,連著颳了一整夜的南風,晨間她呱呱墜地,他爹已經給她取好了名字,就叫是春。
許是春上頭有了四個哥哥,所以她的降生,對於一直期盼有個女兒的爹娘來說,是一樁做夢都能笑醒的美事。孩子包在襁褓里,兩個人如獲至寶,明明不是頭一回做父母,她爹一夜也要來看她好幾次,據她娘說,攔也攔不住。
她的父親,太子詹事許錫純,當初連中三元,風光入仕。先帝贊他人品高潔,心思澄明,將來必能輔佐君王出統方岳,便把他安排進了東宮左春坊。初任左春坊大學士,後來升任少詹事、詹事,如果沒有晉王政變,等到新君冊立太子那日,他必能位列三孤。
可是一切的美好,在一夜之間化成了泡影。太子繼位前兩個時辰,死在了先帝的棺槨旁,然後就是這些扶植太子的近臣們,一個沒能逃脫,被錦衣衛的屠刀砍殺了個乾淨。
她沒見到爹娘兄弟最後一面,連安葬他們都不能夠。至今她的親人們,還被草草掩埋在忠義祠外的亂葬崗,她偷偷去過一回,連墳頭都沒能找見。
心經受了狠狠的凌遲,痛得她不敢回望。她知道自己敗露了,是啊,卑如草芥的人,報仇簡直像一場鬧劇。所有的努力在這些當權者的眼裡都不值一提,但對她和楊穩來說,即便希望渺茫,也要盡力試一試。
也許……還沒到最後關頭。她不信命,她想硬著頭皮再矇混一次,於是定住神,決定充耳不聞,但余崖岸根本沒打算放過她。
他重新走到她面前,在她想避讓之前,抬起手裡的刀柄抵住了她的肩頭,
“姑娘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五年前太子詹事獲罪滅門,她是唯一從刀口逃脫的人。這些年錦衣衛從未停止追捕,可惜一直沒有她的下落,原來她逃到江南,隱姓埋名藏匿於市井之中了……姑娘不是江南長大的嗎,也許曾經結識過她。”
繡春刀的刀柄冷硬,烏金的蟒首頂得她皮肉生疼,她灰了心,果然他已經把一切都查明白了。
仇恨被揭開,藏也藏不住。她的目光里燃著熊熊的烈火,但決口不應承,“余大人都說人家隱姓埋名了,江南那麼大,我未必認得她。余大人來問我,是不是病急亂投醫了?”
她口風很緊,余崖岸也不著急,涼笑著調開了視線。
“余某自然也不希望你認得她,不過姑娘,今兒是皇上誦經齋戒的日子,這麼晚了,你還留在這裡,怕是不妥吧!”他邊說,邊四下打量,“余某得了線報,有人要對皇上不利,這才漏夜帶領麾下進來護駕。但眼下時機不對,太妃和太嬪們還在,動靜不宜過大。所以想向姑娘打聽楊穩的下落,只要找見他,一切就與姑娘不相干了。”
這麼大的事,說話兒就不相干了?他在藉助人性的弱點,想讓她出賣楊穩,求得自保。干他們這行的,果然擅長策反的齷齪手段。
她巋然不動,“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余大人要是不信,就把我帶走拷問吧。”
小小的姑娘,生了一副剛硬的脾氣。余崖岸悵然嘆了口氣,“魏姑娘,你不該對余某撒謊,余某是錦衣衛出身,事事喜歡刨根問底。你說應選之前就有心上人,我打發人查明了,你這個心上人和你八字不合,往後就不要再念著他了。”
他說得波瀾不驚,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戲謔地看螻蟻垂死掙扎的慘況。
如約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疏忽了。她實在沒想到這人是屬狗的,軟話硬話都不吃,咬准了,不見血肉不肯罷休。
一種回天乏術的無力感像陰冷的濕袍子,緊緊裹住了她的身心。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錦衣衛一出現,這件事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
他在等著她交人,只要她把楊穩供出來,她的那份驕傲和自尊就徹底被打破了。可他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她始終一言不發。
他終於嗤笑了聲,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於是別過臉,望向燈火通明的大殿,遺憾道:“看來不驚動貴人們是不成了。下令關閉宮門吧,把英華殿內外徹底搜查一遍,就算楊穩變成了一粒灰塵,我也有法子讓他現原形。”
他說罷,狠狠咬了咬槽牙,轉身就要離開,卻發現手腕忽然被她拽住了。
她白著臉,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顫聲道:“余大人,求您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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