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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約道:“換個人,未必能比娘娘做得好,聰明得太過,反倒會多賠進一條人命。”
金娘娘聽得慘然,心裡很明白,橫豎就是上頭要殺雞儆猴,換了哪個機靈人都不頂用。皇帝不是個為了兒女情長,放任前朝不管的人,自己最後能保住的只有這條性命,再多的,她已經無能為力了。
所以是該撒手了,她已經被撇到了西苑,連皇帝的面都見不著了,還能怎麼樣。
正在金娘娘唏噓的時候,忽然聽見叢仙低低喚了聲娘娘,她轉頭看,見院裡的直道上走來個穿蟒衣的太監,不咸不淡的一張臉,像她被遣往西苑前送來的那盞荷葉羹。
御前的人,慣會看人下菜碟,蘇味站在廊下沒有進門,隔著門檻沖金娘娘呵了呵腰,“皇后娘娘的冊封大典已經結束了,貴嬪娘娘該回西苑了,留在宮裡人多嘴雜,對娘娘的心境兒不好。奴婢給娘娘預備了一頂小轎,娘娘從壽安宮東夾道出宮,那裡沒什麼人,悄悄地走,不會驚動旁人。”
金娘娘臉上一陣發紅,“這是要趕我走了?”
蘇味無奈道:“不是要趕娘娘走,是為娘娘的處境憂愁。命婦堆兒里一準有人拿您家的事兒議論,娘娘要是聽見了,心裡好受來著?”
金娘娘的唇角浮起了一絲嘲諷的笑,“那就代我向萬歲爺謝恩吧,多謝萬歲爺這麼看顧我,事事為我著想。”
蘇味低垂著眉眼,對她這番話全無反應,只是躬著腰,偏身朝外比了比手。
金娘娘沒法子,又朝如約看了一眼,“什麼時候得閒了,來西苑看看我。”
如約道好,忍不住替她悲哀,落到這步田地,還有什麼尊嚴可言。自古帝王多寡恩,一旦他覺得沒了應付你的必要,曾經的枕邊人,連陌路人都不如。
目送金娘娘黯然離開,她腳下沒有挪步,心裡料准了蘇味這回來,絕不單是為了打發金娘娘。
果然,蘇味轉回身,露出了個和氣的笑臉,“夫人請留步,萬歲爺一會兒過來,有話要對夫人說。”
如約遲疑了下,朝坤寧宮方向望了望。但她是善解人意的姑娘,這時候必不會多嘴,只是點了點頭。
蘇味倒是瞧出她的為難了,和聲安撫道:“夫人不用擔心,金娘娘往西邊走,一路上沒什麼人,神不知鬼不覺就出宮了,更不會有人知道萬歲爺來了永壽宮。夫人也不必忌憚,就是尋常說兩句話,外人興許會胡思亂想,但萬歲爺是什麼人呢,最是自矜,最有章程的。”說著又補充了一句,“早前送殯途中,那兩個傳播謠言的混帳行子,已經交東廠法辦了。萬歲爺的意思明明白白的,不會有人再敢胡言亂語了,請夫人放心。”
如約嘴上應著,心下覺得好笑,這樣欲蓋彌彰堵人的嘴,恐怕越堵傳得越凶吧!
蘇味自覺安撫住了她,畢恭畢敬向內引了引,“夫人進偏殿吧,奴婢讓人送茶來,夫人先坐會子。”
如約向他致了謝,重新返回殿裡。待在南炕上坐定,穿過半開的菱花窗朝外看,外面日光大盛,照得牆頂琉璃瓦流光溢彩。
很快,一頂油紙傘繞過影壁,從宮門上進來。傘底的人看不見面目,只看見金鑲玉的鸞帶束出細窄的腰身,鸞帶上掛著一隻喜鵲登枝的香囊,正是早前金娘娘送給皇帝的那一隻。
定定神,她起身到門前靜待,不一會兒那人就邁了進來,抬手一擺,把門外侍立的人都遣散了。
如約福身向他行禮,“皇上萬安。”
他沒有應她,徑直走到她面前,直愣愣地問:“朕的菩提串,為什麼到了余崖岸手上?”
如約微怔了下,那天余崖岸把手串拿走,她雖料定他不會因此質問皇帝,但也擔心他們暗中較勁的時候,會牽扯出細節,對自己不利。
於是遲遲地試探,“萬歲爺怎麼知道,菩提串到了我們大人手上?”
皇帝的臉色很不好看,氣惱至極,又不能沖她發火,狠狠朝外指了指,“朕怎麼不知道?手串在他手上戴著,他有意在朕跟前顯擺呢!”
這樣說來只是落了眼,誰也沒有提及,更不會去探究其中緣故。
心落回了肚子裡,她略思忖了下才道:“我們大人跟隨您多年,您隨身的東西他自然是知道的。那天從我身上發現了這個,動了好大的怒,責問我怎麼敢收御用的東西,任我怎麼解釋都沒用。後來氣哼哼奪走了,我以為他會奉還萬歲爺,卻沒想到他竟戴在自己身上了……”邊說邊艱難地找補,“想是……想是感念聖恩吧,隨身帶著,好時刻警醒自己,不辜負皇上厚望。”
皇帝冷哼,“他這是感念聖恩嗎?分明就是刻意挑釁,令朕難堪。”
他的這份怒氣,從先帝落葬那天起,一直積攢到今天,實在擾得他心神不寧,五內俱焚。
其實他是個悲觀的人,總在擔心,是不是自己那點不堪的心思被他們看出來了,他們夫婦合起伙兒在背後恥笑他,將他的尊嚴踩在腳底下。他明明是萬人之上的帝王啊,明明可以離他們十萬八千里的,又為什麼這樣自降身份,偏要在他們之間尋找一席之地。
抬眼看她,他很多時候會感到迷惘,她究竟有多好,才讓他這樣莫名其妙魂牽夢縈?若論容色,他見過比她更美的,熱情似火向他投懷送抱,他不屑一顧。若論脾氣,這滿後宮多少任他予取予求的女人,她也算不得最聽話。可她就是有這種神奇的力量,高潔、自愛、從容不迫,但莫名憂傷……她的眼裡,時時會浮現一種難以言說的苦難,也許這就是引他神往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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