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頁
抬眼看看低垂的捲簾,心道還是沒能忍住啊。那天說得那麼透徹了,她以為他會自矜身份,會重新撿起皇帝的從容,自此以後謹守人君的本分,等著她去撩撥,結果竟是她想當然了。
有時候她也琢磨不明白,怎麼男人沉溺起來,比女人更癲狂。是因為地位太高,太有權勢。一切盡在吾手,所以肆無忌憚嗎?
無論如何,他能來,她就很高興,魚上鉤了,往後可就掙不脫了。
她屏息凝神,衝著車內的人福身,“臣婦,恭請聖安。”
可是簾幔沒有打起來,車裡的人沉默了片刻,才飄出一道聲線,“朕不太放心,過來瞧瞧你。生死自有天定,望你節哀,不要太過傷心。”
如約復又俯身,“謝皇上垂詢,父母離世,於臣婦來說猶如滅頂之災。臣婦獨自漂泊在金陵,雖然不能得父母庇佑,但有大人在,尚且知道來處。往後……往後我就是孤身一人了,人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不過活一天算一天,只等時候到了,和父母家人團聚吧。”
其實這話,正應了她長久以來的悲涼。以前只能藏在心裡,現在借著這個契機,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說出口了。這番話是宣洩,也是控訴,說到最後情難自抑,悲聲哭泣起來。
車輿內的人見狀,到底還是沉不住氣,抬手打起了垂簾。
她一向沉著冷靜,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緒,像上回手臂被余崖岸劃破,他只看見她眼睫上沾染的細碎淚珠,卻沒有看見她的言行有半分失態。這回她掩面痛哭,他親眼目睹了,心頓時被攥起來,才發現她的脆弱令人動容,饒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被她砸碎了。
他從車上下來,探出手,想去觸摸她,但還未抵達就發現不妥,只好怏怏收了回來。
然後應該怎麼安慰她呢,朝堂上面對臣僚,不管是厲聲敲打還是軟語拉攏,他都遊刃有餘,唯獨安慰女人這方面,他實在是十分欠缺。
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他乾澀地說:“我們年歲漸長,總要面對許多分離,看開些就是了。朕還記得先帝升遐,朕悲不自勝,本想在先帝靈前守夜,先太子不准,那種想哭也找不著墳頭的彷徨,更是令人痛苦。你還好,能在靈前敬香燒紙,只要盡了心,仙去的人會看見,日後在天上,也會接著保佑你的。”
如約聽他這麼說,方從衣袖之後露出一雙紅紅的淚眼,“先太子不准皇上守靈?這事兒做得不地道。”
皇帝笑了笑,“不光不准守靈,還不准朕成服。因為先帝病逝前最後一個召見了朕,先太子心有芥蒂,說是朕氣死了先帝,要問朕的罪。”
這種內情,若不是要拿來寬慰她,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再提起吧。
如約怔怔望著他,大致拼湊出了先帝駕崩後,他們兄弟生死爭鬥的前因後果。但這也是他的一面之詞,若不是他早有不臣之心,先太子為什麼會如此忌憚他?再者他不是早就為謀逆做了準備嗎,否則就算遭遇了不公,也沒有能力立時興兵,把先太子斬殺在靈堂里。
橫豎是大仇當前,再也無法逆轉,東宮官員及家眷的性命,不該是他宣洩怒氣的犧牲品。
不過也因他打了這個岔,她倒是止住了哭,赧然道:“臣婦唐突了,在皇上跟前現了眼,請皇上恕罪。魏家是小門小戶,怎麼敢勞動聖駕親臨呢。皇上來過了,臣婦感激涕零,這地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請聖駕快些榮返吧。”
她字字句句都客套,不經意間營造的距離感,讓他覺得身心不暢。
他壓抑再三才道:“朕跑這趟,是為了來瞧你。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見外,也不要總和朕說官話?說兩句家常的又如何,難道這就是不守婦道嗎?”
如約是頭一次見他言語出格,沒有帝王的體面和威懾,完全就是尋常男子的抱怨,抱怨她不解風情,抱怨她不知道疼人。
她抬眼望著他,抿住了唇。
他穿一件玉白圓領袍,領口鑲滾著石青色的欄杆,因情緒起伏,鬢角有微微的細汗,稱得臉色愈發清朗。
早在她頭一回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應當是那種無情無義的鐵血君王,直到現在,即便他微服出現在椿樹胡同,她對他的感覺,也依舊是仇恨又畏懼。所以他的不快、他的怨懟,短暫地讓她生出一絲錯亂和恍惚。恍惚的時候略長了,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也略長,她看見他臉上浮起不自在的神情,倉促地迴避了她的目光……眼睫蓋下來,蓋住了眼底的光。
“朕還是食言了。”他說,“近來靜不下心,聽說你遭逢變故,宮裡也待不住了。”
如果她當真那麼清醒,對他沒有半點感情,他說放下,也就放下了。但她總是反覆看他送她的那個墜子做什麼?一看就是好半晌,然後失魂落魄,茶飯不思,這不是佐證是什麼?
他聽了外頭呈報進來的消息,心底也有幾分歡喜。他等著她鬆口,接下來的一切都讓他來安排,總有辦法圓滿解決的。可她古板,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讓他產生了有勁兒沒處使的無奈。
他忽然覺得又愛又恨,心神被她牽動著,這是好事嗎?她一直恪守本分,但為什麼不經意間,仍有一種欲拒還迎的味道?他甚至懷疑她在有意消遣他,她要把這一國之君,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