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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就是老夫人的高明之處吧,心裡什麼都知道,但還是可以忍辱負重,盡力地籠絡住她。
如約終究不是個薄情的人,十五那晚余崖岸說出許家滅門時的慘狀,她曾想過不欠余老夫人什麼,她只是把余崖岸加諸在她身上的痛,照原樣奉還罷了。可事兒真出來了,看老夫人難受得這樣,她又覺得愧對她,心裡像刀割一樣。
將來的事態會如何發展,眼下也說不準,但為了安撫老夫人,她自然要答應,“我和您一起撐起門頭來,不會讓他的心血白費的,婆母放心。”
老夫人連連點頭,到底坐不住了,仰身又倒回了引枕上。
順了順氣,她慘然道:“我聽說昨兒皇上來了,我病得起不來,也不能迎接,但願皇上不要怪罪吧。後頭還有王公誥命們往來,咱們要仔細款待,不能叫人背後說嘴。你交代底下人,都打起精神來,別一副天要塌的樣子。心裡再怎麼苦,自己心裡知道就罷了,萬萬不要做在臉上,曉得嗎?”
如約說是,“媳婦都記住了。”
老夫人調轉過視線,含著淚在她臉上打量了一圈,“難為你,接連經受這樣的打擊。我的身子又不爭氣,擔子落到你一個人肩上,你小小的人兒,怎麼扛得住。”
如約替她掖了掖被角,溫聲道:“您別擔心我,只管養好自己的身子。衙門裡派人來主持喪儀了,葉大人也在呢,您只管放心。”
老夫人輕嘆了口氣,“這位葉大人,想是要接替元直的職務了,咱們得和他打好交道,說不定將來還有勞煩人家的地方。”
她面面俱到,想得十分周全,並不因喪子之痛就亂了方寸。
到了第三天,是出殯的正日子了,她又撐著病體出來,把如約叫到耳房裡商議,“你和元直沒有孩子,回頭摔盆起靈,得議定個合適的人選。我這兩天左思右想,把族裡的孩子都仔細權衡了一遍,有個生母沒了,父親又續弦的,今年不過四五歲光景,可以過繼到咱們家來,承繼元直的香火。孩子小,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你善待他,他知道好歹,將來不會顧念他親爹。退一萬步,就算他惦記本家兒,咱們還圖什麼,只要他孝敬你,不就足了嗎。”
如約這才鬧明白老夫人的籌謀,過繼一個孩子,就意味著永遠把她留在了余家,即便和皇帝不清不楚,也只能偷偷來往。將來皇帝愛屋及烏,受益的仍是余家子孫,那孩子冠的是余姓,這門庭就算徹底保住了。
其實這種心思,對她來說無傷大雅,反正自己早晚是要離開的。余崖岸等著出殯,得有孝子摔盆,這事兒迫在眉睫,反正沒有別的選擇,便點頭答應了。
說是商議,其實是例行通知,因為孩子早就預備好了,披麻戴孝地被人領出來,先磕頭認了親,然後由人抱著,把一個瓦盆從高處砸了下來。
“哐”地一聲四分五裂,早就就位的錦衣衛抬起棺槨,在浩大的哭送中,運出了府門。
送葬的隊伍排得很長,每經過一處路口都有路祭。如約須得依例答禮,整個隊伍走走停停,約摸走了有半個時辰,才進入余家祖墳。
余崖岸下葬的墓穴已經點好了,就挨著先頭柳夫人的墓。他一直惦記著他的希音,希望他們一家三口能在底下團聚吧。
漆黑的棺槨落下去,落進幽深的土坑裡,家僕挖起了頭一鍬土,沉甸甸蓋在了棺蓋上。如約低頭看著,一股難言的酸楚忽然衝上鼻腔,她和他的恩怨也到此為止了,隨著灑落的泥土,深深埋進了地底。
墓碑立好了,身上的孝服也得隨著經幡和紙錢一起,扔進火堆里。取而代之是鬢邊的白花,孝期足有一年,明年的今天才能摘下來。
跟著來送葬的親友們,紛紛上前問候她,勸她節哀,要看開些。她點頭說多謝,“府里預備了席面,大家回城吧。這兩天多謝諸位親朋幫襯,否則我手忙腳亂的,怕是不能仔細顧全。”
眾人憐她可哀,都說著客套的話。這時候僕婦把那孩子領到她面前,引導著孩子,管她叫母親。
她低頭看,瘦瘦小小的人兒,眼神怯生生地,讓她想起了今安。要是今安在,大概和他差不多的年紀,流落在外的孩子,肯定對這陌生的一切充滿恐懼。所以她倒對他生出幾分憐愛,他不肯叫人,她也不往心裡去,阻止了邊上頻頻催促的僕婦:“他還小,別逼他了。”
垂手向他招了招,“清羨,你跟我一起乘車吧,車上有果子,給你兩個。”
那孩子猶豫了下,放開僕婦的手,轉而來牽她的。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順著小徑緩緩往前,走進了一片濃陰里。
這場變故,就這麼揭過了,接下來如約還和往常一樣晨昏定省,只是有時候見老夫人呆呆坐在窗前朝外看著,恍惚了,會脫口問一句:“元直怎麼還沒回來?”
等回過神,臉上流露出傷懷的神情,喃喃道:“我忘了,他上那頭,和他們團聚去了。”
好在家裡添了個孩子,清羨起先膽子很小,像只小貓兒一樣。等養了幾天熟悉了,漸漸活泛起來,圍著老夫人祖母長祖母短,很能安慰老夫人的心。
老夫人略有了點笑模樣,和如約商量,“得給他請個好一點兒的老師,教會他為人處世的道理。雖說朝廷有特恩,將來可以蔭敘入錦衣衛任職,但我覺著多讀點兒書,做個文官挺好的。再別像元直一樣在外殺伐了,仇家多,損陰騭,名聲也不好。清羨是文靜的孩子,文靜的孩子就該好生讀書,那些刀槍玩意兒都收起來,別讓他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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