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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約放下筷子掖了掖嘴,“吃飽了,大人慢用。”
他的臉色隨即又陰沉幾分,手上夾著菜,言辭間卻沒打算輕易放過她,“是面對著我,讓你吃不下?你最好早些適應,今後還要十年二十年地同桌吃飯,不想餓死,就別犟脖子。”
十年二十年,他想得太長遠。如果那麼久都沒得手,就不必再活著了。
可她面上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我又不是男人,本來吃的就不多,你拿話激我也沒用。”
他哼了哼,不多時也放下筷子,專注喝他的釅茶去了。
如約看他幾杯下肚,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納罕地問:“不苦嗎?”
他這才垂眼看了看杯盞,“習慣了。”知道她還有疑慮,不等她問又道,“錦衣衛也是苦出身,水裡來火里去,掙點功名不容易。但凡承辦差事,幾天幾夜不睡覺是常事,眼皮子打架的時候灌幾口茶,把瞌睡憋回去就好了。”
她聽完,寥寥點了下頭,起身預備離席。余崖岸見狀,隨手拋了一錠銀子給掌柜,跟在她身後踱出了柳泉居。
酒樓的出檐搭得寬坦,遮出了一片陰涼,可供客人們登車下馬。小廝把他們的馬車趕過來,如約正要踩上腳凳的時候,聽見身後有人打招呼:“余大人,余夫人,今兒趕巧,在這裡遇上了。”
如約回頭看,見一位穿著海水綠大袖衫子的年輕貴婦,正滿面笑容地望著她。
她微怔了下,其實許家沒有壞事之前,她是見過她的,太常寺卿家的大小姐,據說後來嫁給了湘王。皇帝要削藩,要脅迫那些兄弟們聽話,裝模作樣在京里建了個世子學,把那些藩王的長子都弄進京城來了。湘王鎮守著湖南,兒子又尚幼小,便讓王妃帶著孩子留京,充當人質一樣的作用。
心懸起來,她家遭難的時候她只有十二歲,這些年變化雖大,卻也怕人家認出她。
好在她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事,平下心緒如常納了個福,“恕我失禮,不知夫人怎麼稱呼?”
一旁的余崖岸還是善作表面文章的,浮著笑比了比手,“這位是湘王妃。”一面拱手作揖,“王妃今兒得閒,怎麼也上柳泉居來了?”
湘王妃笑了笑,“還不是家裡那孩子要吃這兒的菜,我怕下人辦不好,自己過來看著。”復又向余夫人表了親近,“明兒先帝梓宮動身,咱們都得跟著往遵化去。這一路上必定辛苦,到時候和夫人做個伴,萬一有什麼不便,也好互相照應。”
如約明白她主動示好的用意,這些被留在京城的王妃世子們,亟需發展好人脈,為自己的平安鋪路。錦衣衛煊煊赫赫護衛皇權,他們是皇帝手裡最有力的兵刃。尤其指揮使,以前鐵桶般滴水不漏,不好攀交。如今娶了親,有了夫人,女人和女人之間最容易建立交情,只要有了這條路,就不必日夜戰戰兢兢了。
所以這份示好一定要應承,且看湘王妃的眼神,並沒有認出她,便和聲道好,“我才從宮裡出來,早前也沒有結交過諸位夫人,正是兩眼一抹黑的時候。有王妃領著我,我心裡也踏實些,往後要給王妃添麻煩了,還請王妃擔待。”
湘王妃笑得眉眼彎彎,“余夫人太客氣了,我在那些夫人堆兒里廝混過一陣子,到時候好領著你認識她們。不提什麼麻煩不麻煩,有人作伴高興都來不及,還怕麻煩?”
彼此說定了,皆大歡喜。又寒暄了兩句才辭過,返回白帽胡同。
路上余崖岸照舊警告她,“你最好收斂些,萬一被人認出來,神仙也救不了你。”
如約目光流轉,瞥了他一眼,“要神仙做什麼,不是有大人嗎。”
這分明是有恃無恐的挑釁,但余崖岸竟從裡頭品出了幾絲依賴。
他顯然很吃這一套,板著臉,心裡受用,但嘴上絕不服軟,“你要是敢拖我下水,我頭一個饒不了你,你還指著我撈你呢。”
如約沒和他爭辯,悠閒地偏頭看外面的景致,微微眯起了眼。
靜謐的氣氛在車輿內縈繞,看景兒看得出神的時候,不防他朝她遞了遞手。
她垂下眼,見他遞來一個赤紅的李子,皮薄瑩亮,底下像蓄著一汪蜜。
他還是沒什麼好態度,“臨走的時候拿的,接著。”
如約伸出手,他把果子放進她掌心,鮮紅的果子映著白淨的皮色,像放進了白玉碗般生動可愛。
但於如約來說,卻是個燙手的山芋,果子托在手上,不知該怎麼處置。吃是斷不會吃的,硬不起這個頭皮,只好勉強握著。待馬車停穩,將要進門的時候找個角落拋了,這才提裙邁入門檻。
那廂余老夫人已經替她把隨身要帶的東西預備好了,跟去伺候的人也叫到面前來,對如約說:“蓮蓉仔細,讓她專管你的吃穿,翠子手腳麻利,瑣碎活計都交給她,可以放心。塗嬤嬤呢,年紀大了臉皮厚,叫她給你探路,准錯不了。”
如約有些遲疑,“塗嬤嬤是婆母身邊得力的人,跟我走了,您怎麼辦?”
余老夫人爽朗一笑,“我跟前人手多著呢,哪裡就沒人使了。倒是你,在外頭我多不放心,元直又不能時時照看你……”說著不忘吩咐,“路上夫妻不能住在一處,但要時常見面。你們才成親,可不能遠著,遠了要生嫌隙的。在外受了什麼委屈,或是不高興了,都要告訴他,別藏在心裡,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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