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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班太監一聽,嗯,是個周到的姑娘。原本他們內造處的人,就格外不願意和永壽宮娘娘打交道,那是個沒事找事的主兒,就說送去的首飾,蜻蜓簪子都能從眼珠子裡挑出毛病來,責罵做得不仔細,沒做出老琉璃的神韻。
仔細問老琉璃究竟該是個什麼神韻,原來是眼睛裡沒打格子,不是複眼。還有那腦袋不能來迴轉動,差了一點兒,都不算過關的蟲鳥首飾。
所以金娘娘的矯情,算是闔宮聞名,送件衣裳要冒好大的風險,鬧得不好就給踢個人仰馬翻。現在這個小宮人願意去送,那不是百年難遇的好事嗎。領班太監忙使喚起了跟前聽令的人,“快快快,送姑娘上永壽宮去。”
小火者道是,上前比手,“請姑娘隨我來。”
如約把包裹著衣裳的包袱托在手裡,臨走和楊穩交換了個眼色,便跟著小火者出了延慶門。
一路往南,過純佑門進永壽門,邁進門檻的那一瞬,她的心都攥緊了。即便是眼睛不能亂看,她也知道,一牆之隔的養心殿裡住著皇帝,這個時辰,那個殺光她全家的皇帝在做什麼?在借著奏疏垂治天下?還是嘗遍了珍饈,拿腔拿調地挑肥揀瘦?
不能想,想多了怒海沸騰,自亂陣腳。這時候須得平復心境,先應付好永壽宮娘娘是正經。
永壽宮的金娘娘來歷,如約知道,她是內閣首輔金瑤袀之女,金閣老當初為晉王奪取天下,立下過汗馬功勞。如今乾坤大定,該論功行賞了,金瑤袀便送女兒入宮,想著起碼能掙個皇后的位份。
無奈皇帝奇怪得很,至今不曾立後,只封金娘娘做了貴妃。雖然六宮無後,以貴妃為尊,但金娘娘仍是不高興。不高興了自然喜怒難料,熱衷於找所有人的不痛快。
帶路的小火者看來吃過苦頭,一進宮門就蝦了腰,斷乎不敢按章程辦事,只敢死等。停在台階前旋磨打轉,好不容易等裡頭出來一個宮女,小心謹慎地叫了聲“姑姑”,“針工局派人給娘娘送衣裳來了,人在這兒候著,求姑姑代為通傳。”
金娘娘是皇上跟前紅人兒,殿裡伺候的宮女也高人一等,幾乎是拿鼻子眼兒瞧人的。
那鼻子眼兒轉過來,筆直對準了低頭捧著包袱的人,隨意撂下一句:“跟著來吧。”把人帶到了殿裡落地罩前,又讓站住,“等著,傳你了,你再進來。”
如約說是,站在那裡靜靜等候。
也不知今兒金娘娘心境怎麼樣,只聽內寢傳出一道懶散的聲線,百無聊賴地問:“皇上今晚翻了誰的牌子?”
宮女回話,“誰的牌子也沒翻。先前養心門上的六兒說漏了嘴,說太后下半晌違和,主子爺上咸福宮去了,怕是要在那兒侍疾呢。”
金娘娘的語調裡帶上了笑意,拖著長腔道:“今兒違和,明兒又違和,太后啊,這是沒個康健的時候嘍。”
也是,小兒子篡了大兒子的位,還把大兒子殺了,太后哪能過得去這道坎。於是新帝登基,她沒有接受朝賀,原本升格當了太后,應當搬進慈寧宮去的,她也反其道而行,窩在了西北角的咸福宮裡。
皇帝下不來台,又不能將母后如何,只有盡力討好孝順。因此登基之後宮中沒有辦過任何喜事,皇后沒冊立,連後宮都鮮少流連,五來顆粒無收。這麼著,金娘娘還氣得過些,反正大家都沒子嗣,也就沒人能靠母憑子貴,爬到她頭上去了。
確定了皇上的行蹤,金娘娘寬懷了,發話讓針工局的人進來。
如約斂神,一步步進了內寢,眼睛自是不敢抬的,只盯著金娘娘腳上的鑲米珠鳳頭鞋,小心翼翼把包袱往上敬了敬,“回娘娘話,上回的珊瑚錦襖有錯漏,照著娘娘的示下拆改完善了。掌司派奴婢送來,請娘娘過目。”
手上的分量一輕,包袱被宮女取走了,只見紫色的袍角往來,很快把雁來紅的襖裙展開,架了起來。
金娘娘無疑是挑剔的,在拆改過的衣裙前看了良久,從配色到花樣,從針腳到滾邊,一處都沒有放過。
邊上的宮女已經做好準備,即便再妙的活計,娘娘都能挑出毛病來,可以等著娘娘大發雷霆了。結果這回竟料錯了,娘娘非但沒發火,還破天荒地問那宮人:“衣裳是你改的嗎?你是怎麼想起來,用藤黃和花青來配色的?”
“是奴婢改的。”如約俯了俯身道:“《遵生八箋》中說,十樣錦乃枝頭亂葉,有紅、紫、黃、綠四色,雁來紅,以雁來而色嬌紅。奴婢以前些許學過一點書畫,知道藤黃、花青加適量淡墨能調製出十樣錦。既然如此,用這兩種顏色做牡丹帶,想必不會出錯,因此斗膽試一試,但不知是否合娘娘的心意。”
心高氣傲的金娘娘,雖然很多時候刁蠻不講理,但有一宗好,不會為難有真才實學的人。不過因著這人是個卑賤的宮女子,待要誇讚又覺得跌份子,便淡淡“嗯”了聲,“說得頭頭是道,東西也比上回的強些,就免了你的拆改之苦,留下吧。”又隨口吩咐侍立的宮女,“賞她一把金瓜子兒,跪安吧。”
如約鬆了口氣,今天的運氣算是不錯,總算能囫圇個兒出來。原本她自告奮勇來永壽宮,就是為了看一眼養心殿。她知道皇帝理政在乾清宮,晚間休息回養心殿,雖隔著宮牆抓夠不著,但能就近望見,便更能堅定她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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