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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死亡,她不知何以解脫。
這一次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真的會有不同嗎?
夕陽西下,大漠一片將要燃燒起來的橙紅,這座荒鎮、胡楊林、墳冢與她們二人的身影都仿佛要融化在這種溫暖而又荒涼的橙紅之中。
不知何處的羌笛聲響起,悠長悠遠,仿佛是在送別旅人。
待漫天星河璀璨時,葉憫微與林雪庚回到了大漠的客棧之中。鬼市生意多不合律法,那客棧老闆與老闆娘見勢不好早就逃之夭夭,這裡已經被官兵所控制,成了衛淵的地盤。
對於去天上城之事,衛淵倒也並不著急,這幾日同他們一起留在這大漠客棧里,處處關照他們。
此時衛淵一身錦袍貂裘,正站在客棧門口等候她們歸來。看見葉憫微他便恭敬地行禮道:「師姐,神相大人生前曾將一物託付給我,說待他死後交給你,希望您在晴朗之夜開啟。」
葉憫微愣住。
「他……有東西留給我?」她的語調緊張,以至於輕微的怪異。
衛淵拿出一個紅色的骰子,交給葉憫微道:「此物是靈器,是留影術。」
葉憫微沉默片刻,看著自己伸出手去拿起那顆骰子。
然後她越過衛淵奔跑起來,所有人從她身邊而過,周遭景象迅速後退,直到她看見一片浩瀚星空。
她正站在這座客棧的屋頂上。
這裡還和以前一樣,平坦寬闊,空無一人。
葉憫微呼吸不穩,急不可耐地將骰子拋向半空,紅色的骰子在星河中劃出一道軌跡,旋轉著湧出金色的光芒,如無數螢火蟲,漸漸匯聚成一道模糊的影像。
那影像中人仿佛在一個落葉紛紛的秋夜,周遭燈火明亮,紅葉漫漫、銀杏金黃,他坐在一道竹簾之後,身影細瘦,面目不清。
這個人的聲音響起,仍然是無比熟悉的腔調,仍然如此輕快而鮮活。仿佛他此刻並非躺在胡楊樹下的楠木棺材裡,而是活在世上,正坐在她的面前。
「衛兄,我這留影是給萬象之宗的,您偷看是不是太失禮了?」
聽到這句話,葉憫微一時愣住了。
這人隔著帘子朝她一指,高聲道:「衛兄,窺他人之私有違道義,你雖不怎麼在乎道義,但是既然是我之私,你不怕沾染我的厄運嗎?你的生辰八字在我手上,當心我咒你仕途不順折損壽數。」
「別再看了,這本也不關你的事,快把骰子收起來吧。」
骰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翻轉幾下停住。模糊的人影倏然消失,只留無聲靜默的漫天星斗。
這人的出現與消失都太過突兀,只留葉憫微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也不知安靜多久之後,那骰子忽而又開始旋轉,從中再次生出影像來。
影像里仍然是金黃與朱紅交映的秋夜,仍然是那道帘子,仍然是那個細瘦身影。
不過這次這個人伸手慢悠悠地扯著繩子升起竹簾,笑道:「等到現在了,此刻看著我的應該是萬象之宗了吧。」
葉憫微看著那碧綠的竹簾一寸寸升上去,露出簾後之人布滿朱紅傷痕的手臂與脖頸,病態蒼白的皮膚,繼而慢慢露出他的頜角與缺乏血色的唇。
繼而是一雙明亮帶笑的、完好無損的灰黑雙眸。
葉憫微忽而攥緊拳頭,渾身戰慄。
簾後之人有一副清雋優雅的面容,眉眼仿佛與她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他們之間密不可分的血緣紐帶。
他笑意盈盈道:「好久不見,我的妹妹。」
第099章 告別
「怎麼樣, 如今我和你的長相,還如兒時那般相似嗎?」他勾起嘴角,眨眨眼睛。
葉憫微緩慢地邁步, 一步一步走到那影像之前, 她伸出手去卻只穿過虛無。
這個人言笑晏晏, 模樣像她, 神情卻又與她截然不同,仿佛被她遺忘在別處的另一個自己。
畫面里的人舉起傷痕交錯的手臂,指向自己的左眼道:「可惜再過五天,我便會失去這隻眼睛。」
「幸而我在容貌尚且完好時拿到這件靈器,不然便無法讓你看見你哥哥長大成人的面容了。」
他並不像後來那樣病態枯瘦,身著藍袍頭戴玉冠, 仿佛一位清貴的貴族公子, 面色蒼白卻神采奕奕。像秋日一棵尚未落盡所有樹葉的綠樹, 最後地蓬勃著。
頓了頓,他低眸嘆息一聲,道:「不知道現在你又長成了什麼模樣。」
他再次抬起眼睛看向葉憫微,眼裡深含溫柔與悵然:「雲川, 我的今日, 是我們分別的第一百個年頭。」
在那個遙遠的深秋夜晚,秋風捲起落葉飄過燈籠,葉麓原坐在神相府的庭院之中, 在他與他妹妹分別百年的節點。
他凝視著嗡嗡作響的骰子, 仿佛透過它看向十幾年後,他不知模樣的妹妹。
他留下這些東西時, 他還未與他的妹妹重逢。
而他妹妹看到這些東西時,他已經不在人世。
深陷命理之人終將活於無法挽回的陰差陽錯中。葉麓原無可奈何, 只能掐動手指,依憑他所知的線索,將此刻的自己與十幾年後他的妹妹縫於同一時空。
為了多年後只剩下苟延殘喘的一把骨頭、雙耳已聾、瞎了一隻眼睛也毀去容貌的那個自己,能讓妹妹看一看他原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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