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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憫微只是目光灼灼地望著那海面,她巨大的火焰羽翼照得天地明亮,照得她眼睛亮得發燙。水氣撲過她的面龐, 在她灼熱的翅膀烘烤下很快消失不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天際有一絲蒙蒙發亮的時候,這傾瀉而下的岩漿與灰燼終於停住, 不再有新的湧現。
葉憫微輕聲說道:「火山停下來了嗎?」
大海被白色的水汽覆蓋著,依稀能聽見翻湧的聲響, 霧氣稍稍散去之時,只見海中出現了一座新的島嶼。
它焦黑而了無生機,或許仍舊熾熱著。
不過再過上幾十年,上面也應該會長出一片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就和這周圍其他的島嶼一樣。
朦朧的晨光之中,葉憫微低頭望向溫辭,她說道:「我成功了嗎?我救了他們?」
她眼中閃爍著一種溫辭很少看見的,執拗又歡欣,然而又迷茫的光芒。
溫辭點點頭,他懶懶地笑了一聲,說道:「怎麼,你這是想要我稱讚你?」
葉憫微抿著唇,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溫辭被她這麼看著,逐漸有些不自然起來。他最終轉過頭,清清嗓子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幹得漂亮,不愧是你葉憫微。」
於是葉憫微的嘴角輕輕地勾起來,歡欣蓋過了茫然,浮在她眼睛的最上面。
蒙蒙發亮的海上,燃灼的巨大羽翼振翅之間發出震耳欲聾的嘯鳴聲,風一般地轉頭離去。波濤逐漸平息的大海中,焦黑的新生島嶼安靜地屹立,周遭水霧瀰漫。
明亮的羽翼背對太陽升起的方向,一路落下火星,向著黑暗深處飛去。
風聲凜冽,葉憫微緊繃的心弦終於放下來,陌生的感覺交纏著填滿胸腔。
她不是因為答應了宋椒才救人的,她是因為想救人,所以才答應宋椒的。
她從來與死亡相安無事,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起了同它鬥爭的心思。即便死亡無可畏懼,可她還是不想把這座鎮子、這些人讓給它,仿佛是那總在躺椅里打盹的孫婆婆對於女兒的執念一樣。
她不希望她在世界的這頭,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她也不希望他們之間豎起高牆,互不相見。
她也不明白這種希望的意義何在,奇怪的是,她覺得開心。她那在聽到甄元啟的話之後,便阻塞不暢的呼吸因此重新舒緩起來。
然而此刻心懷喜悅的葉憫微還不明白,人生第一次嘗試的事情,多半都會慘痛而敗。
即便是萬象之宗也不能倖免。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穿過層層白雲,他們看見了崇丹山。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焦土。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塵埃,如烏雲墜地。寧裕已經被完全掩埋,岩漿灰燼摧毀了所有樹木、屋舍、街道與樓閣,舉目望去儘是灰黑菸灰與凝固的熔岩,熱氣炙烤,猶如人間地獄。
鳳凰令燃燒的羽翼垂下,仿佛和它的主人一樣震驚而無措,只能從熾熱菸灰中保護著葉憫微與溫辭。
死寂的廢墟之上,葉憫微與溫辭是僅有的活物。
溫辭震驚無言,他睜大眼睛看著滿目瘡痍,怔忡片刻後立即伸手去召集死夢。
在天色尚未大亮的最後一點時間裡,焦土之中掩埋的所有死者遺夢驟然升起,朝溫辭彙聚而來。
那些死夢如一縷縷白色煙塵,又像是黑色風暴中的潔白羽毛,與灰黑的塵埃交雜圍繞著溫辭與葉憫微旋轉,竟有百餘縷。
溫辭食指一挑,從這些白煙中飛出一縷死夢,纏繞在他戴著金色指環的手指上,繼而在空中彌散出一片模糊的畫面。
這模糊的畫面里出現了他們熟悉的人。
是宋椒。
所謂死夢,是死去之人彌留之際,腦子裡閃過的這一生回憶的碎片。溫辭收到了宋椒的死夢,這便意味著那個剛剛還生龍活虎的,抹著眼淚請求他們救人的少年,此刻已在九泉之下。
宋椒是毫無防備地被人從背後一刀捅入後心,倒地斃命的。傾斜的畫面里,他只看到一雙尋常的夜行黑靴,那人拿起吞魚圓環便離開,他甚至沒有看到兇手的眉目。
那時火山的轟鳴已經逐漸微弱,剩餘的岩漿失去了入口,赤紅明亮地順著山流淌下來。畫面里宋椒的胳膊不停地掙扎,手指摳在泥土裡,仿佛想要借一把力氣再站起來似的。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岩漿順著山體湧入寧裕,燒起滾滾濃煙,焚燒與硫磺的味道鋪天蓋地。
他的手臂漸漸失去力氣,然後他哭了。
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在哭泣,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的意識里出現他上山前見到的那些還沒來得及離開的人,出現他蒼老無依的婆婆,出現了溫辭與葉憫微,還出現了一隻非常美麗的霧氣幻影般觸不可及的白鹿。
「快跑啊……快跑……」他低聲說。
「婆婆……婆婆……」
「要把……靈器還給神仙……」
他絮絮叨叨地,語無倫次地說著什麼。
他眼前又出現他一年四季不斷生長,等待收穫的莊稼,他去鎮子上時遇見的藥房掌柜家的姑娘,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甜糕。所有畫面雜亂無序,最終歸於空白。空白深處出現他的父母,他們的眉目間毫無歲月的痕跡,一如他兒時仰望的年輕模樣,滿面笑容地向他伸出手來。
他們說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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