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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葉憫微舉起一根手指, 嚴肅道:「不要吵醒他。」
「為什麼?」
「他被吵醒了會生氣的, 而且會罵人。」
葉憫微抬腳踏過自己畫的滿地符號, 也坐在了垂柳陰影下的台階上。她咬著糖葫蘆,又說道:「對他來說白天比夜晚更安靜,所以他在白天才能好好睡覺。」
給她糖葫蘆的男孩並不明白,於是問道:「為什麼呢?大哥哥晚上幹什麼了?」
「我們去崇丹山了。」
「崇丹山哎!」
圍著她的那幾個孩子發出驚呼聲,其中一個說道:「我爺爺說,崇丹山上就連老鷹也去了也飛不回來, 只有那些騰雲駕霧的仙人才能上去, 你們居然能從崇丹山回來嗎?婆婆, 你也是仙人嗎?你有神通嗎?」
葉憫微認真地回答道:「我不是,我是普通人,和你們一樣的。」
「才不是呢!我剛剛看到婆婆種樹了!樹長得好快好快!」有孩子揭發道。
葉憫微望向身後那棵茂密的柳樹,那棵樹長在院牆邊上, 將這條窄窄的路占去一大半, 按理說這麼粗的樹應該十分滄桑,它卻生得嶄新油亮。
葉憫微看了那樹一會兒,便把手鐲脫下來, 隨意得就像是脫了個鐵鐲子——不是金鐲子, 甚至不是萬象森羅。
然後她把鐲子戴在離她最近的那個十歲出頭的小孩手上,說道:「你來試試。」
她轉動鐲子, 鐲子便散開為數個交疊繞著手腕的圓環,隨著藍色光芒而旋轉。戴著鐲子的孩子拿起柳條插在土裡, 柳條入土的剎那便拔高化為枝幹,在他稚嫩的雙手中越來越粗壯,新的枝條紛紛抽出,發出綠芽再變為綠葉。
在陽光熾烈中,生機勃發。
孩子們原本還蹲著,見勢都站起來,踮起腳抬頭興奮而驚嘆地抬頭看著大樹抖開一身綠意,圍著大樹歡呼雀躍。
種出大樹的孩子呆住了,他愣愣地看著大樹,滿眼不可置信。
此時樹蔭下蓋著一層金盞花的男人終於慢慢睜開眼睛。
逐漸清晰的視野里,站著一個白衣白髮的姑娘,她手裡的糖葫蘆泛著琥珀般的糖色,背對他抬頭看著面前一棵高大的柳樹,眼神安寧而空濛。
「你看,不是只有仙人才會這些,誰都可以做到。我沒有神通,這也沒有什麼稀奇,我教你,你也會的。」
她自然地對身邊的孩童說道。
兩棵柳樹已經占滿了這條街道,垂下來的柳條仿佛綠色絲絛,圍繞著她隨風飄拂。
溫辭靜默無聲地望著她,他被吵醒了卻並沒有發火,深黑的眼睛裡埋著一層溫和的光,竟像是懷念。
葉憫微聽到身後的動靜,便回頭看去,只見溫辭坐起身來,金盞花紛紛掉落。
她欣慰道:「你醒啦,我剛剛一回頭你就倒在地上了。」
「誰讓你一直到快天亮才肯下來,也不知你逛什麼逛得這麼來勁。」
葉憫微沒有回答溫辭,而是面露可惜之色地看著滿地金盞花,說道:「這些花蓋在你身上很好看。」
溫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他拿起落在一邊的斗笠戴在頭上,壓低擋住眉眼。
「你知道金盞花在這一帶是幹什麼用的嗎?」
「幹什麼?」
「上墳。」
這些小兔崽子八成是在捉弄他。
葉憫微點點頭,她思索片刻,從地上捧了一把金盞花道:「那等你死的時候,我就種出一片金盞花蓋在你身上,你便是最好看的死人。」
「……大可不必!」
葉憫微最近在謝玉珠的叮囑下十分關照溫辭,但由於缺少一些天賦與良心,這關照經常拐錯方向——譬如此刻。
葉憫微拿回了萬象森羅,他們二人便斜身穿過那並肩而立的兩棵大柳樹,沿著僻靜的小路往他們在寧裕的住處走去。
走了幾步溫辭的步履漸慢,他回過頭,只見孩子們還圍著柳樹驚奇。
方才種出柳樹的孩子出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個頭矮小胳膊細瘦,站在葉憫微畫出的滿地符號里,仿佛一步踏入了她那個神奇的世界裡。
有那麼一瞬間,溫辭仿佛看見了數十年前,風雪嚴寒之中站在漫山花海里年少的自己。
他舉著他做成的第一個靈器,震驚而喜悅地回過頭去,葉憫微便站在木屋之下,白髮青絲相間,眼神安寧。
「我說過,你也可以啊。」她說道。
那年的風雪裹著花瓣,雪地都是繽紛彩色,香氣撲鼻。
生棘術催生的樹木脆弱短命,後來他在寒冬種下的所有樹木都死去了,唯有屋旁那棵柿子樹活了下來。
她對孩子們說的那些話,他也聽過,也曾經信以為真,還以為山下都是像她這樣的人,所有人都掌握著天地的神奇。
多年以後他發現自己受騙,去找她理論的時候,她依然泰然自若地堅持自己的觀點。
——我讓你做靈器,你不也做出來了嗎?你拿著靈器,不也和我一樣使用術法嗎?
——我們之間有什麼差別呢,山下的人和我,又有什麼差別呢?
差別,天差地別。
她好像永遠都意識不到,或是不願意承認,天下就只有一個葉憫微。千百年以前,到千百年以後,也只會有一個葉憫微。
她在做的事情有多少人能懂,連他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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