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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珠環顧四周,見庭院裡並沒僕人在,於是小聲對葉憫微說道:「你還記得接我們來此,說要報恩的那位蘇兆青嗎?」
「嗯,這裡不就是她的府邸嗎?」
「是啊,二師父也說可以信任她……可是吧,蘇兆青這個人挺奇怪的。不光是她,這座蘇宅一入夜就會變得很奇怪。」
謝玉珠皺著眉頭,仿佛這種奇怪難以言述。
陽光漸漸弱下去,昏暗的庭院裡,突然貼著地面憑空湧來許多溫熱霧氣,屋內屋外都潮濕而悶熱,視線朦朧一片,仿佛這宅院變成了個大澡池子似的。
屋外傳來僕人的聲音,那人敲著院門說可以去用晚飯了,語氣鎮定仿佛對這情形見怪不怪。
謝玉珠一指那潔白的霧氣,道:「大師父你看,又來了!每天情形都不一樣,今天是熱霧。」
片刻前離開院子的溫辭板著臉在蘇宅中快步行走,路過的家僕紛紛向他行禮。他仿佛完全沒看到他們似的,沿著廊道怒氣沖沖地只管往前走,穿過迴廊、踏上磚路、踩過草地,直到前面再無路可走。
他走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邊。
蘇宅臨湖,從後花園穿出來便是一個小碼頭,碼頭邊繫著一葉小舟。夕陽西下時,滿湖將要燃燒起來的橙紅色,灼熱刺目。
溫辭終於在湖邊停下腳步,他板著的面容鬆懈下來,仿佛得到自由,終於能從肺腑之間吐出一口氣來。
他的眼眸里映著橙紅夕陽、明亮的湖水,眼帘慢慢地垂下來。
他低下頭去,捂住自己的臉,十指收緊,手背上的鈴鐺與鏈子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數十年前,也是某個夕陽西下的時刻,他在昆吾山的木屋裡斷斷續續地跟葉憫微講他的故事,講那些高聳的彩繪木門,可怕的疫病,和身為疫魔的他自己。
他問她,他要怎麼辦?
她說,我好不容易治好你的病,你現在卻不想下山了嗎?
他當然想,他這一生都在渴望,做夢也渴望。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實現願望的資格。
「為什麼不可以?你繼續留在這裡也不會有任何事發生改變,不會有任何人死而復生。你下山去做你想做的事,活得比死去、比在山上更有價值,這樣不就行了?」
那時她這樣說道,與白日那個夢魘里說得如出一轍,輕鬆而篤定。
他對她說,他從前聽夠了詛咒與哭聲,他餘生想要在人們的笑聲里度過。
她道——那你就走遍九州,去聽人們的笑聲。
葉憫微還是一樣,總是能輕易斬斷過去,將他腐朽的霉斑剜去,也將他斬斷。
——我覺得我是喜歡的,但你覺得不是。所以只要你覺得我是,那麼我就是喜歡你的了。
葉憫微在誘惑他。
或許她本意並非如此,但是他確實受到了誘惑,他恍恍惚惚間,在夢裡不知道她是誰的那一刻,還有醒來想起她是誰的那一瞬,都極其渴望鬆口應允。
溫辭仿佛眼睜睜看著自己重蹈覆轍。
他方才並不是奪門而出,他是奪路而逃。
溫辭慢慢彎下腰來,他咬牙道:「巫恩辭你這個沒骨氣的傢伙,我真看不起你。」
潮濕悶熱的霧氣從他身後襲來,逐漸將他包圍其中。溫辭的身影僵了僵,他慢慢放下手去,眼裡浮起一絲冷意,手背上的鈴鐺清脆作響。
他慢慢轉過頭去,只見霧氣深沉中一個身影提燈而來,這黑影奇怪而崎嶇,由模糊逐漸清晰,馬頭人身,正是地府勾魂的馬面羅剎。
那羅剎口中發出低沉的聲音,語氣卻十分輕快:「您現在看起來比我還要年輕,我實在喊不出巫叔叔,還是稱呼您巫先生吧。」
溫辭眼裡的戒備退卻,手上的鈴鐺聲跟著消失。
他背著手轉身,淡淡道:「蘇兆青,你這是想嚇唬誰呢?」
第076章 證明
那馬面羅剎嘴裡發出呵呵的笑聲, 在夜色中顯得陰森可怖,它提著燈走到溫辭身邊站定,悠悠開口。
「今夜我遍覽方圓百里內的夢魘, 發覺某個慣會誹謗他人的傢伙做了個墜入蒸籠地獄的噩夢。這夢魘里熱氣蒸騰, 恰巧近來天氣回冷, 夜裡正是春寒料峭, 我便將夢魘里的熱氣召到宅院裡給大家暖上,倒省去許多炭火。」
竟有人拿蒸籠地獄裡的熱氣來取暖,可真是藝高人膽大。
日光已熄滅殆盡,蘇宅中一盞盞點上燈籠,燈光在霧氣中十分朦朧。溫辭揮揮手撥開熱霧,淡淡道:「區區幾斤炭火, 西河蘇家還燒不起麼?」
「平日自然是燒得起, 不過近日才花了一筆大錢, 須得節省些。」
馬面羅剎搖搖它的長腦袋,嘆息道:「巫先生,您和萬象之宗的行蹤實在昂貴,我在鬼市競買四輪, 花了白銀萬兩才將其收入囊中。」
「鬼市?是林雪庚?」
「嗯, 自萬象之宗下山以來,她便一直掌握著你們的行蹤,每三個月在鬼市千金榜首競賣一次。第一次買到的是淶陽王秦嘉澤, 這第二次便由我競得。」
馬面羅剎鬆開手, 手裡那盞破破爛爛的燈便升到半空。燈籠雖說破爛,光線卻明亮, 悠悠地照亮了這個小碼頭。
馬面羅剎說道:「想不到二十七年後,被群狼環伺的變成了您。」
溫辭自嘲地一笑, 朦朧霧氣里,馬面面目僵硬,令人無法想像操控它的魘師是個什麼模樣,此刻又是什麼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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