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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小姐……還有帳……」
「怎麼了?不肯讓我出門,我帶人回家還不行啊?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啊?莊叔你要不別管寧州了,回去陪我三哥到賭坊清帳吧!」謝玉珠立刻暴跳如雷,跟個炮仗似的一通亂嚷,嚷得莊叔只能連連說好。
雲川朦朧的視線里,橙衣的俏麗姑娘與弓著背的藍衣老者只是兩道模糊的虛影,其餘圍著的夥計丫頭小廝們更是烏泱泱的灰色背景。
有人在後邊小聲說:「完了!雲川得罪了六小姐,六小姐任性跋扈,還要把她帶回去折磨,雲川小命怕是要不保。」
「你還擔心她?她這麼奇怪一人,年紀輕輕頭髮就全白了,平時跟誰也不打招呼。就算今天不得罪六小姐,以後說不定……」
雲川在吵嚷聲中安然落座,仿佛這裡沒她什麼事兒了似的。她悠閒地把帳本合上整理好,手腕上的金鐲子與桌面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謝玉珠覺得她點名要過來的這個帳房姑娘,確實如莊叔和其他夥計們所說的一樣是個怪人。
謝玉珠在二樓雅座里坐著,看著樓下人來人往繁忙地布置高台,掛紅綢抬匾額。她發了好一會兒呆再轉回頭來的時候,她與雲川之間的木桌上,十幾道菜仍然無人動筷。
雲川一隻手沾了水在桌上寫寫畫畫,留下一行稀奇古怪的符號,另一隻手拿著一塊柿餅,正放在嘴裡慢條斯理地嚼著。
謝玉珠撐著下巴,說道:「怎麼不吃啊?你該不會是怕我故意找茬吧?本來就是喊你上來陪我吃飯的,我還不至於折騰你玩兒。」
雲川抬起眼睛,舉著手裡的柿餅不慌不忙道:「我在吃呢。」
「柿餅有什麼好吃的?」
「柿餅是最好吃的。」
「得了吧,你就是不信我,怕我下毒是怎麼著?」謝玉珠看了雲川半天,不忿地哼了一聲。
雅座里就她和雲川兩個人,其餘僕役都離得遠,謝玉珠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如同掛在椅子上的一匹沒骨頭的橘紅綢子。這匹「橘紅綢子」滿臉苦口婆心,與方才囂張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是不是覺得莊叔完全不在意你外表怪異,讓你來摘月樓上工,是個大好人,而我是個大壞人啊?」
不等雲川回答,謝玉珠就繼續說:「得了吧,莊叔是生意人,做生意的能存什麼好心?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傢伙。你一個人三天理清了十年的帳,這要尋常帳房得干半年不止,莊叔給了你多少工錢?」
謝玉珠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天的錢,我沒猜錯吧?我看那櫃檯上的帳本,謝家在阜江城所有店鋪的帳,怕是都被他搬來了。他剛剛接手寧州,之前的爛攤子大了去了,再過幾天說不定把你帶出去,整個寧州的帳叫你巡迴著做。你一個人能幹一百個人的活兒,他難道會付你一百個人的工錢?能省九十九個人的錢,莊叔偷著樂呢。」
「帳房向來都要心腹,如今不過是過渡他才用你。等把你榨乾,他就一腳把你踢了,換自己的人上去,你也不過是結了尋常帳房幾月的工錢。你無依無靠的,若想與他提價,他必然先和氣答應你事後尋錯剋扣,你敢得罪他,整個寧州就沒人敢用你。」
「莊叔這人的品行我再清楚不過,他早知道我在哪裡了,非等我進了寧州地界再把我捉住帶回去邀功。我家那五個管事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他。」
謝玉珠噼里啪啦發了一通牢騷,語速快得跟唱快板兒的似的,她話再轉回面前的雲川身上:「我瞧著你比我大一些便喊你姐姐。帳房姐姐,你有真本事,不要在他手下做事,等回了謝宅去我大哥那裡吧。不過都是生意人,你都別太相信。」
雲川既沒有意外也沒有感激,她安靜地看著面前橘色的模糊輪廓半晌,突然拿起旁邊果盒裡的橘子,在桌子上擺起來。
「你是不是在說堆橘子?」她問道。
「堆橘子?」謝玉珠詫異。
雲川拿著橘子,一個個地在桌上堆成一個方形,一邊堆一邊說:「若桌子夠大,那所有橘子就可以平鋪開來。但是桌子太狹窄了,若要放下這麼多橘子,就要往上堆。」
她拿起橘子往第一層橘子的空檔上放,一層層往上壘去:「一旦開始堆橘子,就總有橘子要被壓在下面,每一層的橘子都壓著下面的橘子,擔著上面的橘子。」
她指指最底層的一個橘子:「這是我。」
她手指移到倒數第二層的橘子,再依次往上:「這是莊叔,上面是你,再上面是你兄長。為了少負擔一些重量,莊叔就要阻止他下層的橘子流失,再把上層的橘子換到自己下面。因為我和莊叔都在你之下,所以我們的位置變動不會影響你的負重,你可以隨心地拿我出來填在莊叔上面。」
謝玉珠幽幽地看著自己面前壘著的五層橘子山:「聽你這麼一說,感覺我也不是什麼好橘子。」
「不不,與橘子本身無關,只是桌面狹窄所以需要堆積。」
雲川擺擺手,認真地跟謝玉珠解釋這種堆法如何承載最多的橘子。
謝玉珠抬眼看向面前神色自若的帳房姑娘,張了張嘴又閉上,待她解說完畢憋出來一句:「帳房姐姐,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奇怪?我不是指頭髮。」
謝玉珠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繼續道:「我是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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