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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孫婆婆為數不多的寶貝,她曾經給過自己的女兒,後來又回到了自己手裡。如今她把葉憫微當成了女兒,就想著法子的要把釵子送出去,葉憫微不要她便伺機插在葉憫微髮髻上,這送出退回的戲碼已經來回上演了數次。
葉憫微從溫辭手裡接過這釵子,仔細瞧了一會兒,然後抬眼問溫辭道:「溫辭,我有對你提起過我的家人嗎?」
這問題對別人來說十分尋常,但從葉憫微的嘴裡問出來就是十足的反常,不說千載難逢也是百年不遇。
溫辭詫異地打量著葉憫微,許久才回答道:「沒有。」
葉憫微低下眼眸,望著釵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看起來居然有點失望。
溫辭疑心是自己看錯了,他沉默半天之後,拿起身旁一棵草葉,在手中捻搓著。
「不過我下山之後,打聽過你的家世。」他最終還是說起自己知道的事情。
「你出身於前朝的星官之家,自小長於數術,十二歲時準確預言出太白經天的天象,招致非議。你的家人便將你送去逍遙門修行以避災禍。沒過多少年,王朝果然覆滅,你的家人在亂世中盡數喪生。」
皇家認為天象預兆人間災禍。太白經天意味著天下大亂,王朝換代,人民流亡。這是大凶之兆。
而葉憫微僅僅十二歲,卻能在預兆出現前算到預兆,仿佛先天意一步,又仿佛是她帶來了不祥之兆。若不是被家人送到逍遙門,她早在王朝覆滅之前就該被處死了。
「還有嗎?」葉憫微追問道。
溫辭手指間的長草葉已經捻成細繩,單手五指轉動間便編出繩結來,隨著他說出的故事越結越繁複。
「後來你在昆吾山上造過許多窺鏡,算過各種天象,排出了五十年間的星表。我看你並不在意什麼預兆什麼應驗,你說日月星辰運轉自有其規律,大概只是對規律感興趣罷了。」
葉憫微眸光微動,她望著那漫天閃爍的星海,搖搖頭道:「我不記得了。」
萬象森羅安靜無聲地旋轉著,葉憫微思索片刻,說道:「不過我之前在書上看到過一種觀測天象的儀器,名為渾儀,和萬象森羅外觀十分相像。」
她第一次在書上看到渾儀的圖繪,便有所猜測,萬象森羅或許是照著它的樣子設計的。
原來這些是她的童年,她的來處,是她之所以為她的一部分,但是她已經全然遺忘。
這些東西重要嗎?她也不明白。
只是孫婆婆抓住她手時的力道好像還留在她的手上,在她張開五指時束縛住她的骨頭,在她想要投入算數時牽住她的神思。
山峰上一時寂靜,只有夏蟬聲聒噪,微風拂過樹林,葉子沙沙作響。
「那你的童年呢,溫辭,你的童年是什麼樣的?」葉憫微打破了沉默。
溫辭驀然僵住,星辰在他眼底鋪成一層冷冽的光,仿佛更深處橫著不透亮的黑牆。方才他跳舞時那仿佛燃灼的熱烈完全熄滅了,他像是石頭做的人,觸手生寒。
沉默許久後他收回手臂擱在膝蓋上,輕輕拍了拍灰。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
「可我已經忘了。」
「你忘了關我什麼事?我說過一遍,便不會再說第二遍。」
葉憫微一語道破:「你不想說。」
溫辭大大方方承認:「對,我不想說。」
「為什麼不想?」
「葉憫微,做人最基本的禮貌,就是當別人不願意說的時候不要追問。」
葉憫微點點頭,她從善如流道:「看來我是一個沒有禮貌的人,所以你為什麼不想說呢?」
「……」
「我曾進過你的噩夢,那裡有孩童模樣的你,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應該是在你隨天機老人上昆吾山之前。噩夢裡屍體壘在街道上,你在逃離血海屍山與巨門……」
葉憫微自顧自地說下去,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溫辭臉色驟然蒼白。下一刻她便被推倒在地,溫辭手直掐上她的脖子,仿佛一個字也不能多聽。
「葉憫微!」
他喊她的名字,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大怒道:「夠了!葉、憫、微,你閉嘴!」
葉憫微難得識趣兒地住了嘴。
溫辭憤恨至極地罵道:「你這個死性不改的混蛋!就算失憶了也一點兒沒變!」
「我怎麼了?」
「沒心沒肺、薄情無義、隨心所欲、熟視無睹、肆無忌憚、出口傷人,還偏偏做出一副不知者無罪的樣子。」
他噼里啪啦說得極快,那些詞仿佛一直哽在他的喉頭,根本不需要思索便傾瀉而出。放在葉憫微脖子上的那隻手重重地壓著她的鎖骨,卻並沒有收緊。
葉憫微望著溫辭漂亮的鳳眼,即使盛滿了憤怒,美麗依舊不減分毫。她嘆息一聲說道:「我們說話為何總是要到劍拔弩張的地步。我們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聊聊呢?」
溫辭低聲笑起來,嘲弄地說:「怪我嗎?」
「是我沒心沒肺、薄情無義、隨心所欲、熟視無睹、肆無忌憚、出口傷人。」葉憫微回答得流暢,又毫無愧色,仍舊是一副不知者無罪的樣子。
溫辭打量她片刻,他偏過頭去,戲謔地說道:「想和我聊聊?你騙誰呢,葉憫微,我是怎樣的人,我的人生,我的想法,這些你真的感興趣嗎?你一次又一次找我,讓我幫助你找魘獸,根本不是對我感興趣,你只把我當鏡子——你只對你自己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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