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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理,骨龍躥出來把小孩嚇跑了。
八方域確實有不少人嚮往仙洲,也有不少人跑來跟他承諾過只是想出去住,他們會學習仙洲人的一切行為習慣,不會惹事,讓他放心。
季雲琅一概不理,纏得緊的會被他丟進沙牢,第一次關七天,第二次關一個月,第三次就關半年。
這樣都有人敢鍥而不捨來找他。
季雲琅拒絕放他們出去,是因為他沒辦法相信任何一個八方域人。
八方域裡真正想好好生活的只是少數,反而是二域主三域主之輩,想著搞破壞、鬧事的才是主流。
他們自從去仙洲學到了「奴隸」這個詞,抓了幾個辱罵他們的仙洲人回來當奴隸,就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恨仙洲,嫉妒仙洲,看到仙洲的美好,心裡想的不是「我要過去居住」,而是「憑什麼我這麼苦,它這麼好」。
季雲琅判斷不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某個八方域人到底是好是壞、暗地裡是否存著別的心思,他能做的只有明令禁止,一桿子打死。
早該把骨龍放出來,季雲琅想。
他知道八方域人都怕這隻骨龍,他只需要把骨龍安置到入口,就沒人再敢動出去的念頭。
他也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綁著江晝在仙洲過你情我願的小日子,甜甜蜜蜜多磨上幾年,不信江晝還不愛他。
他這些年為什麼不這麼做?
他要是早這麼做了,現在就不會把江晝弄丟,不會恨江晝,更不需要想江晝。
他會抱著江晝跟他說,我早就原諒你了,我根本不怪你,更沒恨過你。
他會每天都陪著江晝,白天澆花種草晚上數星星賞月,那江晝一定會喜歡他。
只要江晝每天喜歡他都比昨天多一點,時間長了,江晝肯定就能愛上他。
只因為八方域裡有人想出去、想過上跟仙洲一樣的生活、想讓他多帶些仙洲的好東西,他就把自己一直留在了八方域,錯過了最合適的、能和師尊培養感情的機會。
但想好好生活的八方域人是少數,懂得感恩的八方域人就更是少數。
他頻繁往返無常橋,舊傷好得慢,新傷卻添得快。
有時候留在宅子裡跟江晝多待幾天,再回八方域,有些曾經從他這裡領過東西的人會突然躥出來攻擊他,砍傷他一條手臂,質問他「為什麼你給我的種子沒用,不能像我的鄰居一樣結出果子?」
季雲琅過去一看,跟他說,「因為這是蔥。」
那人大吼:「我不管!我當時說了,我要跟鄰居一樣的種子!這是你給我的!現在鄰居結出了果,我卻沒有!」
恰巧季雲琅記得他,指指黑沙的另一頭,「因為你以前住在那邊,這邊是你新搬的家,這個鄰居是新鄰居。你當時要的,是跟你舊鄰居一樣的種子,你舊鄰居種的就是蔥,所以我讓八域主給你的也是蔥。」
毫無疑問,這個人聽不懂。
季雲琅甚至懷疑,這麼大一個八方域,沒有一個人的腦子能轉得過來這個彎。
他們都是一根筋,或者乾脆沒有筋。
甚至因為季雲琅表現得太好說話,這個人開始欺軟怕硬,直接拿起武器對他進行第二次攻擊。
直到季雲琅打斷他一隻胳膊,他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在跟領主叫板,急忙跪到地上求饒,絕口不提「沒結果子」的事了。
又蠢又賤。
季雲琅每天在八方域面對這些蠢人蠢事,回家就容易對江晝沒好臉色,這時候江晝再惹他生氣,他就會欺負江晝。
江晝肯定是被他欺負怕了,才不願意跟他在一起。
江晝站在旁邊,見季雲琅收拾到一半動作就慢了下來,目光也聚焦到某處,像是在發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回神,問:「累了?」
季雲琅:「沒有。」
他收拾到內殿角落那個大箱子了,正要打開,江晝說,「去休息,我幫你。」
「不用。」
他說不用,江晝也沒強行奪他的乾坤袋,站在旁邊,幫他打開箱子。
季雲琅把東西收得差不多了,拿出箱子一角的紅布,看它突然變得那麼丑,皺了皺眉,展開來重新疊,「說了讓琥生別亂翻……」
江晝問:「這是什麼?」
季雲琅都折了一半了,聽他問,轉過身不嫌麻煩地展開給他看,「我師尊成親那天穿的,婚服。」
江晝一怔。
「成親」兩字鑽進他的耳朵,某些被刻意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就霎時湧上腦海。
那晚陰風陣陣,貼大紅囍字的窗戶被吹得半開,喜房內紅燭劇烈地顫,雲晏含笑把他的手和另一隻枯瘦的手疊放到一起,對那個還在發抖的、瘦小蒼白的姑娘溫聲說:「姝兒,別怕,這是兄長最後一次需要你了。乖,解開衣服。」
雲姝顫抖著抬手,去解自己襟口的扣子,一顆,又一顆,到第三顆時,江晝按住了她的手,問雲晏:「為什麼?」
雲晏似乎很驚訝他這麼問,停了停,安慰似的撫上他的手背,和聲道:「你和姝兒一樣,阿晝,我也很需要你。」
江晝要聽的不是這個,緊盯著他,再次問,「為什麼。」
雲晏那張溫和的面具皸裂了一半。
輪椅擺在喜床前,他坐在輪椅上,拖著一雙廢了的腿,一張慘白的臉,拼盡全力向江晝扯出一個標準的、溫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