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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的霞光籠遍他全身,叫他臉上、身上那分不清是誰的血液愈發紅艷燦爛,聽到旁人議論他,他看也不看一眼,只用胳膊夾著那沾滿血污的甲盔,面無表情地走進營帳里。
士兵營帳是十六人的大通鋪,左右各睡八人,每個床鋪就一條枕頭、一條墊子、一條被子,旁邊擺著個竹編的小架子,上頭放著木盆、巾帕、草編的鞋、還有一套換洗的軍服——軍營里的生活便是這般簡單枯燥。
每日最熱鬧的時候,莫過於熄了燈燭,臭烘烘的漢子們往各自鋪上一躺,便開始聊天說地、吹牛打屁、說些葷話過過嘴癮,待到夜深時,十八個男人打起呼嚕來,此消彼長,鼾聲震天。
謝無陵拖著激戰後疲憊沉重的軀體,走到他的鋪位,將甲盔一丟,便如山陵傾倒般“轟”得一聲躺倒。
累,真他娘的累。
今日是他來到寧州軍的第二十六天。
也是這二十六天以來,第一次實打實與海盜們打了一場。
從第一天到達寧州軍,他就開始盼著能上場殺敵,可天氣越發冷了,又將至年關,海盜們也極少出來活動。眼瞧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海面上風平浪靜,便是偶爾有幾個海盜跑出來作惡,也不用他動手,就被巡邏的兵將逮住了——
謝無陵知道他這種天天盼著能“打仗殺敵”的念頭不好,畢竟誰不喜歡太平安穩呢。
但他來寧州軍就是衝著殺敵建功來的,要是天天耗在軍營里練兵、和那些兵漢吹牛打屁,那他拋家舍孩子的跑到這來,豈非浪費時間?
不過這盼著打仗的念頭,他也老老實實憋在心裡,要說出來,肯定得被人揍。
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心裡清楚。
就在他想著,若是待上三個月還沒有海盜打,他乾脆跑去燕州參軍時,“海霸王”陳亮的副手王火丁帶著一百多個海盜包圍了三艘商船——
謝無陵當即就求到了射聲校尉樊宇平面前,無論如何都算他一個。
樊宇平見他“建功心切”,又看在常六爺的份上,便派了四營的兵將出去打這伙海盜。
這並非謝無陵第一次殺人。
但卻是第一次,親手殺了這麼多人。
弩機的射箭穿透第一個海盜的喉嚨時,謝無陵還有些恍惚,他殺人了。
十六歲那回殺人,更多是自保,那七個賭場打手圍著他,踢他、揍他,罵他是婊子養的賤種,還脫了褲子要朝他尿——
狗急了都跳牆,何況那群混帳那般羞辱他,他當時便想著,左右都是個死,倒不如豁出這條命,拉一個不虧,拉兩個算賺到。
他抓起一條板凳就朝他們砸了過去。
板凳碎了,有拳頭。拳頭流血了,骨頭碎了,也照樣砸……
最後那七個人里,死了兩個,他還活著,滿嘴是血地朝剩下五個呲牙笑。
他賺了啊,一賺二,命還在。
那五個孬種見鬼一般,嚇跑了。
從此再無人敢輕易打他、罵他、辱他。
在戰場上殺人,與拿回殺人又是截然兩種感覺。
因那海盜就在船上,沒有激他、也沒有辱他,好似與他無冤無仇的,是以撥動弩機,看到那海盜死不瞑目地倒下時,他恍惚了好一陣。
一條人命,就這樣死在他的手裡。
不過那恍惚很快就被打破,他看到他同營的一個叫二牛的,被海盜兩刀捅破了肚子,腸子嘩啦啦流了一地。
二牛隻與他在打飯的時候聊過一回,二牛問:“你長得這麼俊,個子又這麼高?去碼頭賣力氣都不愁沒錢賺,咋跑到我們這來了?”
他說:“我答應我媳婦,得出人頭地,當個將軍回去。你呢?為何參軍。”
二牛道:“我是寧州的漁民,陳亮手下的人殺了我爹娘、奸了我媳婦和妹妹,我要宰了這群孫子,給我家裡報仇。”
他記不清那時他接了句什麼話,反正伙夫催促他們:“走開走開,下一個!”
再次見到二牛,二牛就開膛破肚地倒在他面前。
謝無陵忽然想起從前沈玉嬌教給他的一首詩,裡頭有一句好像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同袍同袍,他與二牛也是同袍。
於是他的弩機,瞄準了第二個海盜的喉嚨,毫不猶豫射了出去。
他殺的不是人。
謝無陵告訴自己,是畜生。
既是畜生,那便好辦了,如殺雞宰豬般。
殺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到後來弩機的箭用光了,他拔出刀,沖了上去。
沒什麼章法,全憑多年打架的經驗,以及渾身上下越殺越沸騰的熱血。
殺一個記一小功,殺十個能升一級。
他殺紅了眼,不知疲憊般,哪怕腿上挨了一刀,仍想抓住那個王火丁——
擒賊先擒王,殺了這個王火丁,肯定是大功一件!
可惜被營長攔住了,一把抓住他,劈頭蓋臉地罵:“窮寇莫追,你不要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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