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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陵城外土地廟見到她的第一眼,便不能了。
謝無陵斂了眸,見紫檀木御案後的皇帝仍不言語,便知狗皇帝心裡還憋著一口怨氣。
輕笑一下,他慢悠悠道:“何況裴瑕其人,在任三年,政績斐然,深受百姓們愛戴。這會兒也就時辰尚短,事情還未傳開。臣敢說明日朝會,陛下定要被朝臣們念叨。”
“哦對,陛下也別忘了,裴守真還是河東裴氏的宗子,亦是如今大梁的文壇領袖。像他這樣的世家子,陛下真要拿他性命,世家們怕也不是吃素的。還有那些追捧他詩篇文賦的太學生,這些清流學子或許沒什麼大本事,但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硬骨頭,為了他們心中的‘道’,那是真能豁出去性命的。”
“陛下,你說他們若是知曉,裴守真以下犯上的緣由,是因皇帝給臣子之妻下藥贈給邊將,這天底下的讀書人一人一口唾沫,可否將你的龍椅給淹了?”
謝無陵tຊ似笑非笑,淳慶帝的臉色愈發難堪。
因這無賴說的,也正是他所忌憚的。
帝王的確手握生殺大權,可殺人也要有章法,只憑心意喜好殺人的,是暴君、昏君。
淳慶帝想做賢君、明君,便決不可殺清流——
讀書人的骨頭硬,筆桿子也硬,哪怕腦袋落了地,寫下的文字卻可流傳千秋萬代。
謝無陵捏住了淳慶帝的三寸。
心下暗想,這皇帝到底還是年輕,先帝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起碼心狠手辣,腦袋也還算清楚。
而淳慶帝這人彆扭,且矯情。
明明平庸,卻不甘平庸,非得拔尖冒頭。
若他能用好裴守真這枚棋,何愁這天下不太平?真是自取滅亡。
最後他還是主動給淳慶帝遞了個台階:“若是陛下願放裴守真辭官歸田,那兩成利可推至明年,裴守真出獄之日,臣即刻帶燕北兄弟們返回燕州,繼續為陛下護衛大梁山河。”
這台階一遞,淳慶帝沉吟片刻,也順勢下了:“既然謝將軍都這樣說了,那朕便饒他一回,放他歸家罷。”
謝無陵抬手,躬身高呼:“陛下聖明。”
垂下的頭顱,嘴角輕蔑扯了扯。
矯情。
-
原本今日就該啟程回燕州。
因著裴瑕入獄之事,謝無陵與扈將軍商量著,多留兩日。
翌日早朝,朝臣們果然就裴瑕入獄之事,紛紛啟奏求情。
看著殿中那烏泱泱跪了十之七八的文臣,淳慶帝坐在龍椅上暗暗慶幸。
還好,還好昨日應了那謝無陵。
不然這會兒真是架在火上烤了。
淳慶帝擺出一副幡然醒悟,虛心納諫的模樣,順應百官之意:“既然諸位愛卿都這樣說了,那朕便免了裴守真牢獄之災,但丞相一職,他不堪擔任,去洛陽當個郡守吧。”
到底還是惦記著裴瑕的通身才幹,真叫他回聞喜當個田舍翁,淳慶帝又有點不舍。
裴瑕的先父裴茂,從前便任洛陽郡守,將洛陽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文風也帶得興盛。
只要不在眼前對自己指手畫腳,遠遠地當個地方官,還是挺好的。
聖旨發往刑部大牢時,謝無陵隨榮慶總管一起。
時隔三年,刑部大牢還是老樣子。
但裴瑕所在的監舍,遠比當初謝無陵待的水牢好上百倍。
且裴瑕聲名在外,哪怕坐牢,獄卒們也不敢怠慢,別說上刑了,連饅頭都是新鮮的,清水裡也沒有灰塵飛蟲。
饒是如此,謝無陵隔著柵欄,看到一身灰色囚服坐在枯草里的裴瑕,還是樂了。
“裴守真啊裴守真,你也有今天。”
謝無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裴瑕打量個遍。
多稀罕吶,那光風霽月、不染塵埃的世家郎君,也成了這灰頭土臉的階下囚。
但哪怕是階下囚,也是身板最端正挺拔的那個。
裴瑕不緊不慢掀起眼帘,冷淡目光掃過榮慶手中的聖旨,又落向一旁笑得不懷好意的謝無陵。
眸色陡然沉了沉。
他如何會在這?
玉娘,去求了他?
骨節分明的長指握緊掌心那枚潔白的平安玉扣,他嗓音沉緩:“你來做什麼?”
謝無陵彎了彎眼眸:“看你笑話啊。”
裴瑕:“………”
這無賴。
他偏過臉,不再看他。
榮慶感受到兩人間古怪的氛圍,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忙舉起手中聖旨,清了清嗓子:“聖人諭旨在此,餘下速速接旨。”
雖心間早已無君,裴瑕還是掀袍跪地:“裴瑕接旨。”
榮慶將聖旨念了,末了,上前去攙扶裴瑕:“裴郎君,陛下心裡還是愛重您的。”
裴瑕心下冷笑,不語。
謝無陵在旁聽得也覺好笑,看了眼榮慶,道:“勞煩公公出去喝杯茶,我想單獨與他聊兩句。”
榮慶會意,忙低頭去了。
待到牢獄裡只剩下他們二人,謝無陵抱臂倚門,神態慵懶:“可惜了,你此刻若是在水牢里泡著,我心裡也能更暢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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