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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金殿之中霎時靜可聞針。
這份靜,叫淳慶帝驀得心慌,又有點後悔。
可他如今是皇帝,哪怕後悔,也不能在臣子面前顯露,只沉著一口氣,繼續板著臉。
君臣隔空對視,一向和睦的倆人,此刻針鋒相對,硝煙瀰漫。
良久,裴瑕垂首:“陛下乃是天下之主,萬民生死皆在您手中。您若定要食言,那臣也無可奈何。只是臣先前也與太後說過,此等情況,臣便再也無法效忠陛下。”
他斂衽抬袖,朝上一拜:“裴瑕才疏學淺,不堪重任,今日自請辭官,回聞喜退隱山林,以終天年。如今天下已定,朝廷人才濟濟,丞相一職,陛下大可另覓賢能以代之,還望陛下恩准臣之所請。”
淳慶帝霎時變了臉色,撐著雙掌從桌邊起身,一雙眼直直盯著下首之人:“你這是在威脅朕?”
裴瑕頭顱更低:“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這不是威脅,是什麼?”
淳慶帝咬牙,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定,乾脆拾級而下,行至裴瑕面前:“守真,你就非得與朕為這樣一件事犟著嗎?這些年,難道朕有虧待你?自打登上這大位,凡你諫言,朕無有不從。你我君臣齊心,百姓讚頌,你難道忘了你在金陵時對朕效忠的誓言?”
「若殿下願施恩於臣,臣裴瑕立誓,將以此生追隨殿下,盡畢生所學、餘生之力,殫精竭慮,披肝瀝膽,助殿下龍飛御極,山河永固!」
“你那日所說的每一個字,朕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記在心里。朕也知道你的抱負,願意信你、用你,可你為何就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咬死不放?為了這事,傷了你我的君臣情分,值得麼?”
淳慶帝眼中滿含真切地望著裴瑕。
見裴瑕不語,他還想如往年一樣,去握他的手。
裴瑕避開了。
“陛下說,此事是小事。”
他望向淳慶帝,深幽眸底透著一種過於冷靜的鋒利:“恕臣愚鈍,陛下口中的小事,是指壽安殿下償命事小,還是指我妻險些喪命事小?”
“還請陛下替臣解惑。”
淳慶帝面色一僵,手也停在半空中。
半晌,他慢慢地收回了手,眸光也冷下來:“守真,你當真要如此逼朕?”
裴瑕與他對視:“是陛下食言在先。”
聽到這話,淳慶帝只覺胸膛一陣怒意翻湧著,咬牙忿忿道:“朕是你的君主!”
裴瑕:“君主更應一言九鼎。”
“你這意思是,朕不配為君?”
淳慶帝嗓音沉下,忽又想起當年在淮南平叛時,他曾幾次三番想招攬裴瑕,可他卻遲遲不應。
從那時起,他便知道這恃才放曠的河東君子,或許看不上他這個主子。
雖然他最後還是追隨了他。
為了一個女人。
而今,也是為了那個女人,他要棄他而去。
“裴守真,在你心里,可曾真正將朕當過你的主子?”
淳慶帝雙目怒睜,因著激動眼球都泛起緋紅,他直直望著眼前這個他一向愛重的心腹肱骨:“你若視我為主,就該聽我的話,順我的意。”
裴瑕沉默了。
他面容平靜地望著眼前這位憤怒的、不甘的、急於宣示他君主權威的年輕帝王。
恍惚間,他想到在金陵的那個夜晚。
那位年輕的皇子走到他面前,臉龐通紅、雙眼放光地握住他的手。
“守真,我的好守真。”
他說:“你我君臣共治天下,聖君賢臣,青史留名,我定不負你!”
權力腐人心。
當坐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掌握了萬人之巔傲視天下的至高權力,又怎甘願被人“忤逆”?
自古帝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淳慶帝,也不例外。
他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日。
卻仍對那位忠厚寬仁的郎君抱有一絲希望。
君臣之間的這次談話,不歡而散。
回到永寧坊裴府時,已是日落黃昏。
暖黃色的夕陽餘暉灑在庭院裡的石榴花,空氣中還殘留著白日暴曬的幾縷炎熱。
裴瑕在書房換了身月白色常服,這才前往後院。
掀簾入內,烏髮斜挽的妻子正坐在榻邊,與小兒拿竹籤搭著小巧精緻的房屋。
見他回來,四歲的棣哥兒滿臉歡喜:“爹爹,你回來了!”
沈玉嬌也抬眼看去,微微淺笑:“郎君回來了。”
三年過去,她眉眼出落得愈發嬌艷,少了少女時的青澀稚氣,多了熟/婦的嫵媚嬌嬈。
二十三,正是女子盛放燦爛的年華。
裴瑕望著嬌妻稚兒,只覺在外的一切煩憂,都在這院中得到了滌盪與慰藉。
“嗯,回來了。”
他眉眼緩緩舒展,走到榻邊,先抱著小兒親香一番,又問他今日做了什麼,習了幾個字,背了幾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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