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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
淑妃已沒多少氣,眼皮維持著一條縫,失了血色的蒼白唇瓣翕動:“錦華……的人,尋到我……”
“回你……回你一禮,往後……你大可安心……咳,安心做你的太后……”
“我…累了……”
好累啊。
想回家,回到安樂坊楊柳巷的鄭宅。
若回到那一年的上巳節,她定不湊熱鬧,去看勞什子錦帳里的胡姬舞。
不看那支舞,便也不會與司馬瑞遇上,虛度這荒唐可笑的大半生……
拿枕頭悶在昭寧帝臉上的那剎那,第一次親手殺人的淑妃,心里竟無半分害怕,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跨坐在他孱弱乾瘦的軀體上,用盡全力摁著那枚錦枕,看到他試圖伸手掙扎,聽到他喉中發出困獸般低啞的嘶吼,她腦中只剩一個念頭,很快就要結束了。
多年前,他開啟她此生的錯誤,而今便由她親手結束這個錯誤。
“陛下,你真是個可憐蟲。”
這回換她來凌辱他,她扮成房淑靜的模樣,美眸彎彎與他笑道:“她的心里一直住著別的男人,甚至在你的眼皮底下,與那男人誕下一個孩子。”
這一回,大抵是她笑得最像房淑靜的時候了。
就連那冷漠不屑的眼神,也如出一轍。
昭寧帝一陣恍惚,而後怒不可遏,想起身,卻動彈不得,只漲紅著臉,罵她:“你這賤婦!”
淑妃笑得更暢快了。
笑著笑著,她流下淚:“司馬瑞,像你這樣的人,怎配得到真愛?”
是她瞎了眼,蒙了心,才會真情實意愛過他。
如今想起,只覺無比噁心。
噁心到她再也不想苟活,只想儘快結束這荒謬可笑的一生。
“鄭月容,你怎的這般糊塗!”
賢妃哀戚的聲音自身側傳來,淑妃想回一句,這是她此生最清醒最正確的選擇,可她實在太累了。
完全沒了力氣,眼皮都撐不開。
卻也無所謂了,反正這世上已再無任何叫她留戀之物。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靜謐金殿裡,淑妃在賢妃的懷中閉了眼。
-
當日夜裡,賢妃緊急召來二皇子、丞相與多名重臣,商討此事。
皇帝被寵妃用枕頭悶死,這事傳揚出去,實是天大的醜聞。
一番商討至天明,眾人決定暫瞞昭寧帝死訊。
只對外宣稱皇帝病重,又過了兩日,才宣告天下,昭寧帝突發惡疾,不治而亡。
淑妃鄭氏悲慟不已,割腕殉情,追隨先帝而去。
先帝駕崩,新帝當立。
東宮太子自請廢黜,與群臣一起擁立二皇子司馬縉。
司馬縉推辭再三,最後含淚接過玉璽,在群臣山呼萬歲聲中,登上那至高之位。
九月底,司馬縉改年號元壽為淳慶。
淳慶元年十月,舊太子司馬昱封作安王,搬出東宮,賜居永興坊親王府邸。
新帝登基,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其中一道聖旨送到刑部重牢,特赦了涉及昌王謀反案的副將,謝無陵。
宣旨之人,是新任丞相裴瑕。
典獄長走在前頭,畢恭畢敬領著這位新貴朝監舍走去:“裴相公,您當心地上滑。”
謝無陵身手好,當初在太極殿被拿下時,昭寧帝特地交代,有功夫在身的叛將都關進水牢。
秋意寒涼,水牢潮濕,日日夜夜泡在其中,手腳都潰爛生膿,便是再好的功夫也能廢了。
裴瑕在昏暗陰寒的水牢中見到謝無陵時,那人已不復從前的張狂意氣。
他整個人被吊在半空中,烏髮凌亂的腦袋,半死不活地垂著,腰部以下浸沒在一片渾濁污水之中。
粗大的雙腕間已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肉模糊的,一時都分不清是麻繩里長出血肉,還是血肉里生出麻繩。
他身上還穿著被擒之日的那件紅色里袍。
連日拷打受刑,紅袍已破爛不堪,裂開的布料之tຊ下,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新傷疊舊傷,深傷疊淺痕,渾身近乎無一塊好肉,實在是狼狽至極。
裴瑕一襲緋紫官袍,站在燈火明亮處,看著水牢中了無生氣的男人,心里卻無半分快意。
他只是慶幸。
還好沒叫玉娘瞧見這人的模樣,不然,她定要傷心,也更難忘記。
想到妻子,裴瑕眸色柔緩。
沒了謝無陵的打擾,他與玉娘的日子變得平靜祥和,夫妻間溫情親近,雖稱不上蜜裡調油,卻也算得上和睦融洽。
再加之新帝即位,擢升他為丞相,年方二十五便成了一品重臣,這份隆寵,一時叫他成為長安城裡最為春風得意、風光無兩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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