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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想到這一路顛簸逃命,這小小骨血就在她腹中靜悄悄發芽長大,不像其他胎兒那般脆弱,一點風吹草動就保不住,它頑強又堅韌,不曾放棄半分來到世上的希望。
熬過洪澇和瘟疫,熬過飢餓與疲憊,最後卻要被自己的母親給放棄……
它是一團血肉。
卻也是她的血肉,她沈玉嬌的孩子。
或許真像那個謝無陵所說,這孩子與她有緣……
沈玉嬌偏臉,透過灰濛濛的青紗帳看了眼窗外。
七月底,沒月亮,外頭黑漆漆一片,百姓居所不比深宅大院,入了夜就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照說在這全然漆黑的陌生環境,她該怕的,但或許是知道外頭堂屋裡,有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躺在那,哪怕認識不過一日,卻莫名叫人不那麼怕了。
夜色仍茫茫,她雖還搖擺著拿不定個主意,心裡那桿秤卻已不知不覺朝一邊偏去。
【18】
【18】/
同一片漆黑夜色下,無星也無月。
淮河畔駐紮的簇簇軍帳,熊熊篝火燒得正旺,將士們白日裡剛打過一場勝戰,這會兒熱血還沸騰著,喝酒吃肉,擊掌踏歌,不曉得多快活肆意。
主帳內的布防沙盤前,正與二皇子討論下一步作戰方略的裴瑕忽的一停。
二皇子聽得正專注,見他冷不丁的停頓,疑惑抬眼:“守真?”
“無事。”裴瑕眉心不動聲色一折,怎會突然想到玉娘,還是在談論軍機之時。
他斂眸,壓下那不合時宜的思緒,長指持著軍旗,指向沙盤一角,繼續談論戰略:“……圍地則謀,死地則戰。議臣下所見,明日讓梁良雲和康之章兩位將軍各領八百精銳,兵分兩路,圍攻南陵、文昌兩縣。彭析、狄廷兩位副將往南邊的麓山,伏擊叛軍押運糧草的隊伍,從後斷了張賊的補給……”
一炷香後,裴瑕從主營帳出來,長隨景林立刻迎上:“郎君,府中家書到了,信使正在您帳中候著呢。”
原是家書到了。
裴瑕眉眼略舒,給方才那短暫分神尋到個理由。
待步入帳中,他解開身上霜色鶴氅,遞給景林,自己於長案前端坐。
目光在案前的家書和包袱短暫停留,又挪到帳中的侍衛身上,“家中所託,都在這了?”
“回郎君,都在這了。”
裴府豢養的侍衛躬身挹禮:“夫人院裡的高嬤嬤親自交託,屬下一拿到,便快馬送來,不敢耽誤。”
裴瑕拿起那封家書,並未立刻拆,而是問了句:“少夫人院裡沒送東西?”
那侍衛心下一凜,想到臨出門前高嬤嬤耳提面命叮囑再三,萬不可將少夫人遇害之事透露半分,免得亂了郎君心神。若是因此影響了陣前決策,這事大則關係裴氏滿門的前程,小則涉及他們這些家生奴僕的性命,萬不可小覷。
“自打知曉妙安堂被暴民洗劫,靜慈師太帶著一眾姑子在後山自焚隕身,少夫人便病了一場,至此日日在院裡抄經念佛,極少出來走動。”
侍衛低著頭,鸚鵡學舌般將高嬤嬤教給他的那套說辭道來:“夫人知道少夫人受了驚嚇,還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讓她安心休養。不過高嬤嬤將包袱交給屬下時,說這回少夫人有托一物,和夫人托給您的東西一起放在包袱里。”
裴瑕聞言,放下掌心書信,拆了那包袱。
裡頭那堆瓶瓶罐罐皆是藥品。
在外征戰,吃穿tຊ隨軍,最難得的便是各種藥。那些名貴膏藥和藥丸,一看就是王氏精心準備。
而那堆藥里,放著一本檀色封皮的佛經。
裴瑕拿起,翻開一看,那清秀字跡,再熟悉不過。
他這妻出身書香名門,其祖父沈丞相一副《淵龍帖》舉世聞名。
她大抵是傳到他祖父一筆好字,楷書寫得穩重端莊,娟秀飄逸,頗有幾分衛夫人之風。
前一回寄信於她,她未回隻言片語,這回卻送了本手抄佛經給他?
修長指尖輕撫過那清雋的墨字,裴瑕眼睫輕垂,她在宅中一向謹慎內斂,想來托寄東西要在母親面前過一遍,多有不便,這才送了本祈頌平安的佛經過來。
“你先下去歇息。”
裴瑕看向那侍衛:“明早再傳信回府。”
侍衛應諾,退下。
營帳掀起又落下,裴瑕再次拿那冊佛經,細細翻看兩頁,眼前好似浮現那道在槅扇後懸腕抄經的嫻靜身影。
她本就清瘦,這回病了一場,怕是又要清減不少。
良久,他擱下佛經,喚來景林研墨。
翌日一早,兩封家書交給裴府侍衛。
隨書信一起的,還有一枚霧青色竹葉紋荷包,裡面裝著今晨在軍營附近新摘的一枝帶露桂花。
“荷包交予少夫人。”
裴瑕交代:“與她說,中秋恐無法與她團聚,聊贈淮南一枝秋色,讓她保重身體,好生休養。若戰事順利,年前歸家,攜她去長安看雁塔雪景。”
“是。”侍衛不敢抬頭,很快帶著書信物件離開。
家書已寄,再看這一碧如洗的天穹間飄揚的紅底龍紋軍旗,裴瑕神思恍惚了一瞬。
不過也就短暫一瞬,那張如玉臉龐又恢復一貫淡漠,轉身朝軍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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