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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們嬉笑著把人帶出去,薛一飛沒什麼表情。
這個男人靜靜站在那裡的模樣,背影如此孤單……連翹心底湧出一股酸疼,是因為心疼這個男人吧,無論他面對著章越的時候多麼強悍,可這件事在他心底始終是一道傷口,只是一直在掩飾偽裝成癒合得很好。
這一刻,連翹突然有一種很大膽的念頭,她想了解薛一飛的一切,就連這些秘密,她願意幫他分擔所有。
連翹起身緩緩走過去,她伸手攬住男人的腰,整個人貼在他的背上,“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聲音那麼溫柔,一句一切都過去了卻讓薛一飛的記憶回到從前,他的母親去世之前也是這麼說,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要恨任何人,也不要報仇。
想到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女人,竟然已經沒了清晰的眉目,可他依舊清楚銘記那份溫柔,抱著自己的樣子像是抱著世間最好的珍寶。那幅畫面美好得讓人流淚,時常出現在他夢境之中,現在終於有另一個女人代替母親做了同樣的事情。
這一刻,薛一飛以為心底早就癒合的傷疤血淋淋地露出來,原來它始終沒有長好,只是深深地隱藏起來。
這些年裡,他從來沒有過談起過往事,一直深深藏在心底,就算是對師父,也只是略略提了幾句,可攥著連翹的手指,第一次有了傾訴的念頭。
“我九歲那年,母親就去世了。她是獨女,因為外祖母身體不好,只有母親一個女兒,被當成掌上明珠一樣養大。外祖父以前是潁州有名的手藝匠人,做的首飾很受歡迎,所以家境算得上殷實。因為心疼女兒,他老人家拒絕了很多人家的求親,想多留幾年。
直到母親十六歲,外祖父做了好些最精緻的首飾,準備給母親當作嫁妝,找一個好人家託付終生,就算不能大富大貴,夫妻和和美美一輩子就是最大的願望。可是,外祖父失望了。”
想到那些不快的過往,薛一飛的語氣變得痛苦起來,“誰知,一個偶爾的機會,母親認識了姓章的禽獸,他那時候家境很好,早就娶妻生子,就連妾侍都好幾個,可他第一眼就看上我母親,於是花言巧語騙到手。外祖父不同意,他就設計母親有了我。”
第九章
聽到薛一飛悲痛的口氣,連翹心疼得厲害,忍不住恭緊了他,“別說了、別說了……”
儘管知道會是一段悽慘的往事,卻沒想到如此殘忍。
薛一飛緊緊閉上眼,深吸幾口氣,“有了我,外祖父沒辦法,忍痛把母親嫁他為妾,誰知道那個禽獸不但要人,還打了搶奪外祖父手藝的主意。我出生的第三年,他讓人搶了外祖父祖傳的家當,偷學了手藝。
為了母親,外祖父不忍告到官府,又覺得對不起祖宗,一年間,兩位老人接連抑鬱而終。母親被蒙在鼓裡,雖然隱約覺得不對,也沒辦法。而我九歲那年,母親也死了,被章越的生母,大夫人責打之後病逝……
最可笑的是,就在母親死去不久,那個男人都沒有半點愧疚,喝醉酒時說出了真相,讓我知道了一切。那時候,我很慶幸,慶幸母親沒有知道真相,死也不可怕,那對她來說是解脫。成親的第一年那個男人還裝得很好,可接下來幾年就原形畢露,他的身邊永遠有很多女人,我的母親不過是其中一個,她那麼苦,能夠離開是解脫。
可是章越的母親並沒有打算饒了我,沒了母親,我在章家的日子更加難熬,她污衊我不是章家的血脈,差點被下人打死,幸好還有老管家時不時給我一口吃的。我十五歲的時候,老管家去世,那個家對我來說成了地獄,我急不可耐地逃走,十年未歸。”
“薛一飛……”抱緊了男人,連翹的眼淚一串串落下。
當初聽到那些流言蜚語的時候,雖然覺得裡面有誇張的成分,卻也沒有站在薛一飛的角度替這個男人想過,可是現在聽著殘忍的真相,她真的很心疼。
心疼他一直被人誤會至今,心疼他把這些深埋在心底,他外祖父一家和母親那麼可憐,雖然經歷了很多痛苦,可他們已經解脫,只有薛一飛還活著,並且沒有一刻忘記這種仇恨,他甚至不想稱呼那人名字。
到底是經歷過什麼,才能讓十五歲的薛一飛決心逃走,寧願死在外面都不願意回來,她想像不到,卻也不敢多想。連翹只要意識到在那些年裡,他隨時都可以死去,那種強烈的悲痛感就湧出來。經歷過家人逝去的悲傷,她最能理解這種感受,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比這男人幸運太多。
雖然她淪落青樓,卻始終能保持清白之身,雖然被人話病,卻沒人真正傷她性命,還嫁給這個男人。可他呢,這些年裡沒有人聽他說出這些苦痛,為他心疼、擔憂,就連回到潁州,那些真真假假的往事還被翻出來傷害他。
感覺她的身體在顫抖,薛一飛眼底流瀉出暖意,他轉身過來,看著連翹眼裡的淚水,臉上露出一點苦笑,“傻瓜。”
他知道連翹是在為自己心疼,這讓他覺得很暖。
雖然兄弟們也都隱約知道他和章家的關係,可男人之間很少表達感情,他們能夠站在他身後隨著衝鋒陷陣,卻永遠解不開他的心結。可連翹能,除了她,沒有別人。
說出這些秘密,竟然那麼輕鬆。緊緊擁著她,他深吸一口氣,“別哭了,我現在很好不是嗎?”
“我知道。”他的安慰讓連翹淚落得更凶,抱著他不想放開,“我就是想哭。”
她覺得好委屈,替薛一飛。
縱容地抱著連翹,他的表情輕鬆很多,“一切都過去了,不用擔心,那些年在外面雖然辛苦,可比留在章家好得多,起碼活得很有尊嚴。”
他現在的一切都是用命換回來,誰也奪不走,至於章家的東西,他也不稀罕,丟到街上都不會碰,會髓了他的手。
“你在外面過得一定很艱難。”無論他怎麼說,連翹還是不相信,這個男人就是不喜歡把辛苦告訴別人。
“還好,最開始的幾年比較難,後來從軍遇到師父,薛是我母親的姓氏,一飛是師父給我起的名字,希望我忘記前塵,一飛沖天。薛二、薛三都是孤兒,他們投軍後到了我手下,一開始不服管,被我教訓幾次,後來倒成了最好的兄弟,就連姓氏都跟著我姓薛。”
提到薛二、薛三,連翹終於破涕而笑,“他們的名字好怪,為什麼不想個好一點的,真是敷衍。”
這事想起來,薛一飛也是哭笑不得,“他們不認識多少字,又不耐煩學,嫌棄我起的名字麻煩,學了好多天還是不認識,乾脆就改叫薛二、薛三。”
“倒是簡潔。”
聽出她話里的打趣,薛一飛鬆了一口氣,他不想讓這個女人因為自己難過,下定決心以後決不允許讓她傷心流淚。
“是啊。”
想到他在這個地方經歷太多不愉快的事情,連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抱著他,靜靜開口,“我們去京都吧,或者別的地方,無論是哪裡都好,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