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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自私,被人牽著走的感覺實在太好,一旦體會過就不想再回到那條孑然獨行的路上。
過了五一,李添終於正式開始上班。
他迫不及待四點半就到單位了。荔府早茶七點半開市,採購一般午夜過後就會把食材送到店裡,點心房四點半開始上班,除了小部分肉類半成品由本公司的食品生產線冷鏈專送,大部分的點心和熱食都要現制。六點半店門口就會開始排隊,七點半一開門主樓一、二層基本可以坐滿。
李添雖然是第一天上班,卻已經是老人,工作流程都是熟練的,後廚一大半人都還認識他。他先系統性地了解了一下廚房現有的人員配置和分工,和新人簡單打過招呼,然後檢查衛生和設備、對過一天的VIP包廂預訂情況和重點客人重要大菜製作、點清了食材和用品清單,再給新一批輪崗的學徒做帶教分配。
有幾個學徒是知道他的名聲的,後廚走廊過道的信息公示板上現在還貼著李添拿獎的雜誌封面照片,見到真人比照片還好看,一群小朋友嘰嘰喳喳圍著他,讓他做示範。他也不嫌煩厭,在砧板上一個一個指導他們怎麼切甲片姜。
五點半第一遍檢查切配,六點半所有粥底、粉麵湯底都熬好了,預備點心數量,七點半開打單機,樓面陸續進來取餐,早市有條不紊地開始。
點心房裡的師傅們沒怎麼換,李添跟著他們幫忙,捏燒麥、包雲吞、做麵條、滾粥品……邊做邊聊氣氛很輕鬆。
中國的麵點師不比西方,只局限於麵包和甜品,中式面點包羅萬象,餅、餃、條、糕、團、包、卷、凍八大類,再加上湯粥,都屬於點心業務,一間好的點心房,往往就能獨立撐起整個早茶早市。
荔府的現任點心房主管馮廣安是跟著宋裕明從香港過來的,國家一級點心師,光是點心餡料類就會做三百多種,皮類兩百多種,煎炸蒸煮樣樣精通,早市即使宋裕明不到,只要有他在,倒也出不了大岔子。
馮廣安當初想把李添留在點心房的,為這個事情差點和宋裕明吵架,到現在說起來還有怨氣:「誰知道他要收徒弟嘛?他那麼多好徒弟,還差這一個?也不提前說,到我去找他的時候,他才說,不行,阿添我要了。哪有這樣的人?明明是我先看中的。」
李添把一盤子蛋撻從烤箱裡拿出來,一邊脫手套一邊聞香氣:「嗯,就是這個味道。」
他忙不迭取了一個往嘴巴里塞,一嘴黃油餅乾碎,腮幫子都鼓起來。
馮廣安笑著看他急切的樣子:「燙啊!慢點,又不是不給你吃。」
李添嚼著點心也笑:「從昨晚就開始想著這一口了。」他呼哧呼哧地對著蛋撻吹氣:「為了趕著您的第一爐,我今天才爬起來的,要是讓我每天四點半上班,真的是要了命了。所以師父才說,那熱菜部九點半上班行不行,我說那挺好,就定了去熱菜部的。」
馮廣安當然不會信他,不過蛋撻確實是剛出爐的最好吃。
荔府的蛋撻是招牌點心,從餅皮開始都是自己做,從不在外頭買,而且點心房每天只做兩批,早上七點半一批,中午一點半一批,做完剛好下班。
為了吃上新鮮剛出爐的蛋撻,不少食客就會大早上過來排隊,七點半第一輪還是熱乎滾燙的,到了八點半以後就涼了不那麼香了。
傳統港式蛋撻底分兩種,一種酥皮底,一種牛油曲奇底,前者是完全繼承了英式蛋撻的做法,後者則是為迎合香港人口味創新演變而來,因為得香港最後一任總督彭定康青睞,名聲大噪。
荔府只做牛油曲奇底的蛋撻,這種撻底更硬而香,麵團中揉進了大量的黃油,黃油不能加熱融化,而是直接用麵點師的手溫軟化並與蛋液淡奶油混合,再慢慢將麵粉逐量攪拌揉捏,揉到盆光、手光、麵團光的「三光」狀態,放入冰箱冷藏。一小時後再製作成餅皮入模具。
撻心的蛋羹也是有講究的。與葡式蛋撻不同,港式蛋撻出爐後沒有焦糖斑點,蛋面光鑒如鏡,色澤純淨,蛋液、奶油、糖和水的比例則沒有任何規矩,每一間飯店的麵點師都有他自己的配比,成品自然也會有細微的差別。好的蛋羹剛出爐時,拿起來撻心表面微微鼓起而晃動,但無論怎麼晃,蛋液必須要安全無虞地被封在內里,只溢出飽滿的甜香。
李碧華在《吃蛋撻的女人》里寫:「蛋撻晃動就像呼吸,令人忍不住張嘴去咬,一口滾燙得令嘴唇受驚,但捨不得吞,含在嘴裡暖熱踏實,慢慢吃……再下第二口。」
向來講究速度和高效的香港人,能獨獨鍾意這樣一種慢而細品的點心,是很不容易的。一塊點心,一把揮霍的時間,從舌頭一路甜到胃裡,才使忙碌而艱辛的生活得以喘息、落地。
吃完了一隻還不夠,李添的眼神瞄到旁邊托盤裡另外的新品,是肉桂蘋果的。他掐著時間,宋裕明這個時候差不多要到了,來了桌子上最好有一份早飯一壺茶,他找了個乾淨碟子拿了一隻蛋撻,又在蒸籠里偷了一隻核桃包:「我去看看師父吃沒吃。」
馮廣安嫌棄地趕他走:「去去去!讓你幫忙干點活,連吃帶拿,下次別來了。」
李添開開心心從點心房出來轉個彎,就看到行政經理郭壬在熱菜部門口探頭探腦地找什麼,一見他就對他招手。
怎麼還神神秘秘的?他問:「怎麼了?」